回雁屿的第一晚,江黎音是在崔乐家住的。
行李,是被暨修宁拉回家去的。
身后是崔乐逐渐沉稳的呼吸声,面前是一道又一道画了五角星的大题。
江黎音的头发笼统的全都扎到了一起,浑圆的鸡毛丸子坠在脑后,头上夹了几只夹子。
愣是没有半根头发遮住视线。
“你怎么还没睡?”
江黎音笔下的沙沙声不断,写得正投入得时候,台灯下蓦然又多了一道影子。
笔尖停顿,江黎音侧过头去。
崔乐撑着头,打着哈欠趴在边上,看似醒了,实则眼睛眯着并不能完全睁开。
“我憋醒的。”崔乐慢吞吞的把玻璃杯推到江黎音跟前,“喝水。”
江黎音端起仰头喝尽,右手挪着试卷到崔乐跟前:“现在的状态刚刚好。”
“超过暨修宁指日可待?”崔乐勉强睁开眼,语气上扬。
一个个的,竞争心那么强烈。
“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睡觉。”
江黎音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按灭台灯。
“音音,我觉得你回来后轻松了不少。”崔乐打着哈欠倒回床上,半张脸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道。
窗户薄薄拉着一层轻纱,江黎音侧着头,望了满眼的皎白。
“怎么说?”
“不知道。但整体的感觉就是变了。”
崔乐翻过身,一只手搭在江黎音身上。
“让我猜猜,你找到外婆的惊喜宝藏了?”
“算是吧。”
江黎音也不清楚那算不算惊喜。
如果算的话,短短的几天,自己好像还收获了额外的惊喜。
“那就好,做个好梦。”
崔乐迷迷糊糊的,实在是困得不行。
纱帘轻轻的晃着,晃着织成了摇篮,带着长大的孩子回到儿时。
外婆的葬礼很冷清,除了雇佣帮忙的,只有江宇辙在。
他是这场葬礼唯一的后辈,也是唯一的亲人。
“你怎么在这?”江宇辙停住烧纸钱的动作,借着火光,看清了夜月里的人。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站在树下,手攥成拳,双眼死死盯着他背后的灵堂。
衣兜里的手机狂烈振动着,江宇辙看清来电,霎时脸色一变。
未接来电占据了屏幕的全部,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条信息。
他这两天忙着准备葬礼相关事宜,根本没来得及查看手机,却没想到,这一下就出了这档子事。
雁屿和兰屿并不相近,她是怎么来的?
江宇辙转动着眼珠,还没来得及想清全部,身旁倏然掠过一道清风。
“江黎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黎音已经跑进了灵堂,并将门反锁了起来。
江宇辙双手拍打着门,声音呼喊愈来愈大。
玻璃面的棺材盖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躺着的人。
她很沉静,也比多年以前记忆里的要消瘦。
江黎音俯下身子,透过玻璃静静的看着杨玲。
她苍老了很多,远不及曾经的形象。
江黎音张了张嘴,半晌,又无力的闭上。
积攒再多的话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咚咚。
“音音……”
江黎音眼睫猛颤,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发声处。
杨玲闭着眼,可她的嘴却一张一合。
灵堂没有别的人,真正能算得上人的,只有江黎音和棺材里的杨玲。
门外也突然间没了敲门声。
江黎音往下探头,试图听清楚那模糊的声音。
她的半张脸几乎就要贴在盖上,可再也听不到声音。
咚!
像是深夜里被雷霆闪电击中的枯木,棺材发出了一声剧烈的闷响。
江黎音下意识的抬起头,手紧紧扶着棺材。
只见得杨玲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圆睁着直瞪上方。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恨……”
恨什么?
江黎音没来得及细想,身下的盖子便迅速的龟裂开来。
那纹路,和她砸窗的时候一模一样。
嘭!
玻璃碎了。
江黎音醒了。
清晨的光揉碎了洒落在地板上,静悄悄的。
“醒了?”崔乐蹲在地上,清点着书包。
江黎音的额前浮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身侧的手机有一半悬在空中,只差她一个大动作就啪嗒落地。
噔噔瞪。
她设了静音,这会震动不停,更是加大了手机落地的概率。
“做了个梦。”江黎音点了点头,伸手捞回岌岌可危的手机。
手机上一堆的信息。
姓江的尤其多。
江黎音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暨修宁说漏了嘴。
崔乐收好了书包,提起站在窗边往楼下看了眼,道:“你那堂哥来了差不多半小时了,用不用我帮你打发走?”
“不用。”江黎音粗略扫了眼信息面,揉着太阳穴走到窗边。
那车就停在楼下,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一只手搭在窗边,皙白手腕上的红色表带极其醒目。
车身是明亮的黄色,难看之余又很符合江黎音对车主人的印象。
“骚包。”江黎音评价。
崔乐失笑,看了眼时间准备离开:“那我先去学校了,你自己洗漱好就下去面对吧。”
江黎音点头,余光扫过桌上摆着的首饰盒。
“你没打开看过?”
崔乐摇头。
“你送的哪会是什么丑东西。”她顺手拿钥匙将首饰盒给锁进了抽屉里,“我好好收藏着,以后那天拿出来一看,欸嘿,又是一个惊喜。”
这一个观点,江黎音不算太认同。
未来的事情还长着,谁又能预料到以后看到时会是惊喜还是其他。
但她这也只是她的想法,江黎音还不至于没情商到直接脱口破坏心情。
只是崔乐这么一说,倒是让江黎音想到另一个问题。
之前送的礼物,崔乐不会都锁进抽屉里没看过吧?
她的想法才冒出头,没来得及问崔乐就走了。
只能下次问了。
江黎音想着,才走进卫生间。
——
等江黎音从崔家出来的时候,早晨也不过刚刚开始。
车里的人从窗里探出头来,露出的手动了动,手指曲起打了个响指。
“江黎音,你起得还挺早。”江让尘把墨镜往下扒了点,笑着摆出八颗雪亮牙齿。
“没你早。”
江黎音一手撑在窗户的上沿,微微倾身朝车内扫了一眼。
果然,后排坐了个在处理工作的江辞盈。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美好寓意下的双胞胎姐弟,一个是冷面工作狂,一个是嬉皮笑脸纨绔。
“那可是,我拜托了我姐的叫醒服务。”江让尘指了指右边的侧脸。
微红肿起,是江辞盈的叫醒服务。
一个巴掌,不至于见不得人,也不至于赖床不起。
“找我做什么。”江黎音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江让尘抬手抽过她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丢到了副驾上。
“别这么生疏哇。”江让尘依旧嬉皮笑脸,“今天陪你堂哥我玩一天不。”
“没空,我要上学。”
江黎音轻啧一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另一部手机,转身要走。
“上学?你的长假到期了?”后排江辞盈蓦然开口。
暨修宁的嘴不会这么没把门。
江宇辙也不会闲到逮着个人就说她的事情。
江黎音脚步一顿,回过头去,视线直探向后排。
“雁屿二中高考前惯例会举办一次优秀校友激励大会。”江辞盈扬眉,随即又被江让尘挡住。
两张一样的脸挑起眉来却是不同的感觉。
江辞盈是运筹在握,江让尘莫名多了份挑衅的意味。
他接着说:“我姐不是二中的,但我是二中的,一二中的优秀校友咱家多的是。”
大会一开,顺口一问,一清二楚。
“会是大哥去开的。”江辞盈合上电脑,“我有个会要开始了。”
手机又实时响了起来,正是江黎音手里这一部。
江黎音不爽的顶着腮,扫了眼来电人,索性关机扔回兜里。
副驾的门自动打开,江让尘又朝她扬眉。
无声似有声:就说你得上车吧。
江氏集团停车场,两辆汽车并排,窗户开着,除了江辞盈,没有其他的人下车。
咔哒。
车门开了,江黎音透过外后视镜看见了下车人的完全面貌。
深灰色西装搭配深棕色领带,马甲上缀着的银链条装饰绽着独特的光芒。
复古又正式。
偏偏穿着的人是江易知。
江黎音对他的印象一直不算太好。
她天生自由散漫,最受不了的就是规训。
杨玲顺应她的性子,顺着她也不多束缚。江宇辙不管她,仍由她野蛮生长。
江黎音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却在性子完全扎根之后,她被江宇辙带回了江家。
是在杨玲刚刚去世,她对江宇辙恶语相向的时候。
那是个规矩颇多的地方,对江黎音来说就像是身上沾了粘腻蜂蜜一样难受。
她不在意所谓的异样目光,也没有太多人刻意来纠正她的行为。
直到江易知回到江家,他死板且墨守成规。
虽然这有点夸张的成分,但江黎音对他的印象便是如此。
他是这一辈里最大的一个,也是话语权最高的一个。
江易知看不惯所有违背家规的行为,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江让尘和江黎音一天一小骂,三天一小罚,七天一紧闭。
江让尘吃不了苦,于是学会了易知面前一套,易知背后一套。
就像现在,他懂事的降下了副驾的窗户,表情里的纨绔都烟消云散。
江黎音不像他,但也不会想要日日挨骂,出走她家借宿就成了常态。
“谁给你请的假?”
江易知轻叩车门,自带一股严肃威严。
江黎音哼笑,直面对方的明知故问:“谁签的字就是谁请的,你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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