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我者问我何求

七月初三,宜出行,忌破土。

清晨的薄雾将整个云归山笼罩,空气里是氤氲的水汽,偶有风,穿过清冷的竹林传出悠扬而朦胧的声响。天渐亮,太阳却没出现,只是隐在云间,落下些许光。

竹林里却有一队人马疾驰于小道上,仔细瞧去,一队健壮有力的黑马,一顶华丽而精致的蓝呢子大轿穿行于风叶之间,直奔山顶而去。

山顶上隐着一座道观,虽说是道观却无名无匾,高高的红墙已被风雨褪去原本的颜色,蝴蝶瓦上也稀稀疏疏落上了竹叶无人清扫。若不是墙上的八卦图仍有形状,实在是让人想不到这是一座道观。

道观门口是一对儿石狮,想来刻狮师傅手艺不精,俩石狮大小形制都有着明显的差别,一左一右,一雄一雌,一张口咆哮玩弄绣球一闭口露牙抚摸幼狮,虽整体上显得略微粗糙了些,那两双眼睛格外明亮威严不禁令人生怕。

不到一刻,一行人就到了观前。为首的黑衣男子利落下马叩门,铜锁与木门的碰撞发出声响,惊起鸟声,翅膀扑腾的声音散去,静谧空旷的山林又陷入长久的安静。见无人回应,黑衣人又准备叩门,只见“吱呀”一声,大门开出一条缝来。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小童冒出头来,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众人,半晌才开口“不知各位有何事呢?”。

“门打开,我们主子要见你家主人。”为首的黑衣人见一个小不点出现在自己眼前,语气里夹杂着不耐烦。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谢姐姐说人人平等,你懂不懂啊。”小童皱着眉望着这些没有规矩的人,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可脸上的稚气却出卖了他。

“你…”黑衣男子有些恼怒,扬起手来竟想动手打人。

“善渊,开门吧,这些人大概是寻我的。”两人正焦灼时一道清冷女声传来。应声,气鼓鼓的善渊瞪了来人一眼接着有些吃力地将门打开。

门开,观中景象一览无余。庭前是一块空地,地上是黑白石子拼凑的八卦图。明明是一座观,却没有布置香炉,大殿中也无神无佛不见供奉之物。观中四周墙下却栽种着各色花草,郁郁葱葱争奇斗艳好不漂亮。

如今七月,紫薇芍药正是盛放时节,一女子坐于紫薇花树下,石桌上摆着一花瓶,瓶中几支重瓣芍药,几片雪白花瓣抵不住清晨的寒意随意落在桌上。两只茶杯仍冒着热气,女子就看着书,眼神淡漠疏离,将一切纷扰隔绝于外。

善渊小跑着回到石桌旁,轻微喘着气,坐下喝起茶来,小腿耷拉着一晃一晃的,好不惬意,只是眼睛仍在好奇地关注着大门口动静。

许久,双方都没有说话,所有人皆表现出诡异的默契。门前男子仿佛被定住身来,一动不动,那女子也仍饶有趣味地看着书置若罔闻,就连轿子里的人也不言一发。

连善渊也忍不住在心中泛起嘀咕,搞不清这两人的状况,只觉得大门打开,迎面而来的风吹得自己有些冷,连早起犯困的倦意都一扫而光。

终是那边的黑衣人先没了耐心,高声大喊“太子来访,还不速速迎客!”观中仍是寂静,空气里有些尴尬。

正当黑衣人想找回颜面时,轿子里的人却出来了。轿帘掀起,一男子出现于众人视线之中。一袭黑衫干净素雅,黑发半束只用一金色发冠固定,长眸淡然如雾纱轻覆,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太子踏进观中,也不顾之前女子的怠慢,先是环顾四周,接着直奔女子而去,坐于石凳,仿佛自己才是主人一般,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上一杯茶“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爱耍小性子。”

“哼”女子发出轻蔑的笑声,似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这便是耍小性子?那太子殿下可是小瞧我了。”她虽在回话,眼睛却仍留在手中的书上。

善渊不显睿智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打转,一脸吃瓜模样。

太子抿了一口茶,又拿起桌上的荷花酥尝了尝。

善渊却心中更气,这深山老林本就没什么好吃的,这荷花酥还是昨日自己软磨硬泡求自家师姐下山买的,自己还没有尝过却被他人捷足先登。明确自己的实力的善渊自知打不过眼前男子,只好试图用眼神将来人赶出去。

太子瞧见善渊吃人的眼神,唇角上扬露出笑意,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糕点碎渣,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我记得你从前爱吃甜食什么蜜浮酥柰花、梅花汤饼、眉毛酥、广寒糕还有蟹酿橙,如今虽不到橙子成熟的季节,但是孤还是托了宫中的御厨为你制来这蟹酿橙,来,你尝尝。”说完,一挥手。先前的黑衣人心领神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送了上来,打开食盒,独属于糕点的甜腻香气四散开来。

一道又一道精致的小糕点摆上桌,善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向着自家师姐投去渴求的目光,见自己的小动作并没有半分用处,只得老老实实忍着,甜食虽好,性命更是要紧。

见女子仍是不为所动,太子的语气软了下来 “孤这次来不是来同你拌嘴的,实在是有事相求。”

“哦?”女子放下书,装作是吃惊模样“谢珩,你也有求人的时候?不过求人可不是这副模样。”女子笑容玩味,众人自是一清二楚。

“大胆,怎敢直呼太子名讳?”未等谢珩反应,倒是一旁的黑衣人火急火燎。

“聒噪。”女子随手掷出一颗小石子,出手极快,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石子已将黑衣人的发髻打散。“你若是再多嘴一句,我就用剑,割了你舌头。”她盯着黑衣人目光变得凛冽,仿佛这剑已架在黑衣人的颈脖处。

“好了。”谢珩出言制止道,又望着女子,眉头微蹙,开口“谢安宁,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这话可真可笑啊,谢珩。你们设计杀我父兄,害我困于山中三年,怎么?还想让我感恩戴德?没想到太子殿下身体越来越好,脑子却越来越蠢。”谢安宁直视谢珩,言语中满是嘲讽。

谢珩却不恼,由着谢安宁的嘲讽。自顾自说明来意“幽州与北辰国战乱已起一月,北辰军队连破五城,幽州岌岌可危。若是北辰执意进攻,恐怕这楚国百姓又将陷入战争。”

“所以呢?楚国之大,竟无人敢应战?更何况,不是还有太子殿下您呢?”谢安宁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递给善渊,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

善渊看着师姐递过来的糕点,眼睛唰一下亮了,果然师姐还是心疼自己的。

“不仅仅是北辰,西篱南靖等国也蠢蠢欲动。幽州连破三城后,其他守军,不战而降。”谢珩解释。

“哈哈哈哈。真是话该啊。”谢安宁笑得肆意,“你们算计叶家,还妄想用一群废物替代。如今且不说幽州不保,连楚国都岌岌可危。太子殿下,您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啊。”

“算是吧。”谢珩出乎意料的平静“所以,孤想求你,出山平乱。”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呢?”谢安宁收敛了情绪,神情变得冷漠。

“因为你是楚国人,是叶将军之女,是谢安宁。”

谢安宁出乎意料地没有接话,只是拿起身旁的剑,侧身拔剑,直指谢珩“我可以答允你,不过,要让我杀了你。”说完,直逼谢珩,两人本就只有一桌之距,长剑一出,直抵咽喉。

那边反应过来的黑衣人出动将几人围了起来。“真是麻烦。”谢安宁叹气。“我虽剑术不算是上佳,但也不要小瞧哦。”说完,手腕轻转,长剑于空中划出剑花,眼看双方入手将要动起手来,谢珩却出声制止。“退下,你们打不过她的,她虽姓谢,却是实打实的叶家人,安宁将军的名号可是在战场上拼杀来的,不必白白浪费性命。”

闻声,谢安宁一脚踏上石凳,飞身直奔谢珩,长剑搅着料峭寒意,正对脖子。只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谢珩却没有丝毫动作,倒是善渊不知何时抱着糕点和食盒躲到树后了。不过相距一寸,谢珩扬手,将谢安宁的剑打偏了几分。谢安宁借力向右转,回身收手绕至谢珩右方,淡然一笑。“我还以为,太子殿下真的不怕死呢。”

几缕青丝飘然落下,谢珩白皙的脖颈处多了一道浅浅的血迹。

“我记得太子殿下从前不善武艺,三年不见身手倒是有些长进,真是不敢令人小觑啊。”谢安宁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仔细地擦拭起剑来,连眼神都懒得给谢珩。

谢珩全然不顾先前的剑拔弩张,依旧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从前教过我的。”谢珩知晓谢安宁不是嗜杀之人,也知晓谢安宁不会轻易杀了自己。

谢安宁收了剑,坐回石凳。俩人就这样喝起茶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一般。“不对,不对。”谢安宁摇了摇头,眼睛笑意殷殷,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从前便爱扯谎,如今依旧,丝毫不改。”

谢珩喝茶的手也顿了一下,心里也不曾想过眼前人如今竟是这般字字珠玑。

谢安宁却像是满意谢珩的反应似的,接着说着“我一介小小罪臣之女,实在是难担大任。”接着看着躲在树后的善渊,恨铁不成钢地开口“胆子这么小,真给我丢人。”又招了招手不耐烦说道“送客吧。”

善渊也仗着谢安宁的威势,直接指着大门“慢走嘞您。”善渊打记事起便在这观中长大,虽然说太子固然不敢得罪,但他更加知晓得罪这位师姐的后果。

然而谢珩却还是没有动作,自顾自喝着茶,让善渊忍不住吐槽:这人脸皮可真有点厚。可他到底实质上不敢对谢珩做什么,毕竟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只好向谢安宁投去求助的眼神。

谢安宁收到善渊的求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是不是我答允了此事,你便是哪来的回哪去了?”

“是。”

“如若我没有答允呢?杀了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谢珩笑着回应。

善渊倒是出奇地反应大,这人怎么在我地盘想要杀我!善渊跑到谢安宁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似乎在说“去,办了他。”

谢珩环看四周,似是有点可惜“皇上说,你若不答允,就平了这云归山。还有那些人,也会成为一缕孤魂。”

“哼。皇上可真是一代明君呢。不过…”谢安宁话音一转“要我答允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答允我几个小小的要求。”

“说来听听。”谢珩的眸子微抬有些动容。

“第一,重修将军庙。第二,八抬大轿娶我。第三,半月之后我随大军出城。”谢安宁提出自己的要求,饶有兴趣地看着谢珩,期待他的反应。

“兹事体大,我做不了主。”谢珩脸色如常。

“无妨,无妨。”谢安宁摆摆手“太子殿下慢慢想。“不过,一个月后,我可不知这幽州还是不是楚国地界。”

“行了。我答允你就是。三日后我来接你。”说完谢珩转身离去。

谢安宁收起原先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谢珩大声喊道“记得,将军庙要在大军出发前修好。”

谢珩听闻也没有回头,只是拂袖而去。

善渊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关上门,又屁颠屁颠地同谢安宁撒娇道“师姐和太子什么关系啊,师姐要去打仗了我该怎么办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可怜的。”说完还楚楚可怜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去幽州你就待在这云归山,师傅马上就回来了,你担心什么,你巴不得我赶紧走。”说完敲了敲善渊的脑袋。“还有,你去传个信,就说:鱼,已经上钩了。”

“那你得告诉我,你和那个冷冰冰的太子什么关系。”善渊八卦道。

谢安宁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我同他初见,是三年前,那时,他还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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