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听到久违“蓝湛”,沉浸在你的依赖中

清河聂氏赤锋尊聂明玦,修炼走火入魔、当众身亡后,接掌家主之位的,是聂怀桑。

那个曾经与他勾肩搭背、总是说他很嚣张、一起去后山摸鱼、躲在屋里偷喝天子笑的人。

聂明玦生前时常恨铁不成钢,对他管教甚严,然而他依旧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没了大哥遮风挡雨督促提点,清河聂氏在他的带领之下一日千里——江河日下。成年之后,尤其是做了家主之后,聂怀桑常常为各种不熟悉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尤其是求大哥的两位义弟,今天上金麟台向金光瑶哭诉,明天来云深不知处找兄长期期艾艾,靠着金蓝两家的两位大家主总是给他撑腰,他才勉勉强强把这个家主的位置坐了下去。如今人人提起聂怀桑来,不好明说,脸上却都写满了四字评语:脓包废物。

魏婴一脸疑惑地问郎中:“恁地管他叫‘一问三不知’?”

郎中道:“你不知这典故?这位聂家主,人家问他什么事,不知道的不会说,知道的不敢说。问得急了、逼得狠了,他就连连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人家放过他。这不是一问三不知?”

魏婴,听闻这些,你,可有失望吗?

还是在你意料之中?

魏婴打听完了行路岭,还照顾了郎中的生意。

不过,你不拿你的画像,买了两盒胭脂,揣在怀里做什么?

难道还真自己用不成?

等他走回我身边,我们便一齐朝那郎中所指方向走去。

行路岭上好大一片杉树林,林道开阔,绿荫飒飒,穿行好一阵,没遇上任何异样。

不过我们原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毕竟江湖传闻很多都言过其实,无中生有,走这一趟只为以防万一。而且若一个地方的骇人传闻确有其事,那么总能说出点有鼻子有眼的东西来。

大梵山食魂天女作祟,受害者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打听便清清楚楚,连阿胭未婚夫的小名都瞒不住。而如果对受害者的人名细节都支支吾吾,那么多半是捕风捉影,耸人听闻。

小半个时辰后,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七八个人影,翻着白眼,衣衫褴褛,似乎风吹就倒,奇慢无比,是一列低阶得不能再低阶的傀儡。这种傀儡不但在同类里只有被欺压的份,遇上个稍微壮点的活人,一个能踹翻它们一排;遇上个跑得快点的稚子,瞬间能被甩出一条街。即便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给它们抓住了吸两口阳气,也吸不死人。除了模样难看气味难闻,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夜猎时遇到它们,高阶修士多半是直接无视的,留给小辈。这和打猎只打老虎豹子不打老鼠是一个道理。

可是,魏婴见它们走过来,却马上低头退到了我身后。

我一愣,瞬间了然。

魏婴,你这是担心他们看到你以后的行为,让我起疑?

夷陵老祖名声响当当,你以为你躲在我身后,他们就感受不到你的威慑?

果然,这列走尸歪歪扭扭走到距离他五六丈处,一瞧见他便吓得立刻转身原路退走,腿脚比它们围过来时竟利索了两三倍不止。

他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一副夸张的悚然之状,道:“天哪,含光君,你好厉害!它们一看到你,吓得转身就跑!呵呵。”

我,不点破。

你愿意这么玩,那就随你。

反正我无所谓。

只要你回来了,一切,皆无所谓。

他哈哈哈地推我道:“走啦走啦,下岭子吧。我看没什么别的怪物了。这地方的人也真是能传,几具窝囊的走尸就能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什么‘吃人堡’肯定也是编排出来的,白走一趟喽!”

我被他推了好几把,这才迈开步子。他还没跟上,杉树林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

他闻声再一次勃然色变,瞬间闪到我身后,抱着我的腰,蹲下,竟缩成一团。

我虽很不解,但是他这般恐惧之姿,甚是真实,让我生出很多心疼之意,安慰道:“……尚在远处,你躲什么。”

可是,他却连话都说不利索:“先先先先先先先躲再说。它在哪里?它在哪里?!”

我侧耳听了片刻,道:“是金凌那只黑鬃灵犬。”

他一听金凌的名字站了起来,立刻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

我听着这灵犬狂吠的声音,暗觉有异,道:“灵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么了。”

他又哆嗦着两条腿勉强站起:“那那那那那那那去看看吧!”

他嘴上说着去看看,可是抓着我的腰抓的很紧,我根本无法动弹一步。他又道:“含光君,你动啊,动一下!你不动,我怎么办啊!”

我真,真哭笑不得!

魏婴,你怎么这么可爱?

这十六年,你竟没多少变化。

过了半晌,我才道:“你……先放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何状,有些尴尬了松开了手,还假模假样地帮我拍了拍被他抓皱的衣服,然后嘿嘿地讪笑着,紧贴着我慢慢往前挪去。

说“挪”一点也不夸张,他“一步”的距离都无法接受,贴着我的胳膊、我的身体一点点往前挪。

如此走法,自然速度减慢很多。

不过,这种被他依赖的感觉,倒不错。

十六年前,他总是挺着胸膛对我保证他可以做到,他没问题,让我放心。可是,他不知道,每次他这么说,我都感觉他是在推开我,很堵心也很无力。

现今他回来了,而且如此粘着我,赖着我,让我贴身护着,心里当真无比熨帖。

我们就这样拉拉扯扯,磕磕绊绊的,循着犬吠声一路前去。

在杉树林里饶了两圈。那只黑鬃灵犬的叫声也忽近忽远。他听了这好一阵的狗叫,勉强适应了些,好歹说话不结巴了:“这里有迷阵?”

这迷阵分明是人为所设,方才还说行路岭传闻都是捕风捉影,这下却有些意思了。

那只黑鬃灵犬咆哮了半柱香仍中气十足,我们辨破迷阵后循声前去,不多时,杉树林中,一座座森森石堡的轮廓浮现出来。石堡均以灰白色石块砌成,表面爬满青藤与落叶,每一座都修成了怪异的半圆状,仿佛数只大碗扣在地面上。

行路岭里,竟然真的有这种石堡,看来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这究竟是不是“吃人堡”,里面有什么东西,那就难说了。

金凌那只黑鬃灵犬便在这石堡群的外围,绕着它奔跑,时而低声呼噜,时而大声狂叫。

见我走近,它虽然微露胆怯地退了退,却没落荒而逃,而是冲我们叫得更大声,又望望石堡,前爪在地上刨坑刨得泥土飞起,焦躁难安。他藏在我背后,痛苦地道:“它怎么还不走……它主人呢?主人怎么不见了?!”

从听到犬吠声开始,到现在都没听见金凌的任何声音,连呼救声也没有。这条黑鬃灵犬一定是他带过来的,迷阵也一定是它破的,估计它是在带着我们去寻金凌。多半,金凌就在这石堡中。

我道:“进去看看。”

他问:“怎么进?没门。”

真是没门。

灰白色的石块密封得严严实实,未留门窗。

那只黑鬃灵犬嗷呜嗷呜跳起来,似乎想咬我的衣角,又不敢,绕过我去咬了魏婴的衣摆,把他往外拖。

看样子,他的魂魄都要出窍了,冲我伸出双手:“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

这一声声,叫得我心中温暖异常,甚是受用。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享受他对我的呼唤,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他只是害怕,并未有性命之忧。而且,我难得看到有他惧怕的东西,难得看到如此场景,未免心生一阵玩味。

所以,我不慌不忙,一边跟着他们,一边听着他反复喊出的一句句“蓝湛”。

这一刻,我真想把他从这灵犬口中抢回来,环着他,认真听他多喊几句。

就这样,黑鬃灵犬拖着他,他拖着我,饶了小半圈,绕到石堡之后。

这里竟有一个近人高的洞口。形状不整,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明显是刚刚被人以暴力法器炸开的。洞口内黑黝黝的看不清楚,隐隐似乎有红光。黑鬃灵犬松开嘴,冲里面一串狂叫,又冲我二人疯摇尾巴。

不必多说,一定是金凌强力破开了这座石堡,进去之后却生出了不测。

避尘自动出鞘半寸,剑刃发出冰冷的淡蓝色光晕,照亮了漆黑的前路,我一弯腰,率先进入。他被那狗逼得要疯了,跟着冲进来,险些和我撞成一团。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扶住他的手,握紧,往里面走去。

黑鬃灵犬那模样分明很想跟进来,也努力朝里冲,可似乎被某种力量阻挡在外,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道屏障。

听着犬吠之声越来越远,他也意识到灵犬无法进入,便貌似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被我握着,不喜欢吗?

你若不抽回,我会握到地老天荒!

行路岭上树高林深,很是阴凉,而这座石堡内部却比它更加森凉。洞口的光早已如烛火熄灭一般消失,越往里走,越是宽阔,越是黑暗。石堡顶成圆形,魏婴踢了踢脚边碎石,能听到轻微的回音。突然,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断了,马上回头,便看到他右手按在太阳穴上,微蹙眉头。

我担忧道:“如何?”

他道:“……好吵。”

好吵?石堡内,死寂无声,静得仿佛一座坟墓。它本来也像极了一座坟墓。难道这里有很多怨灵?

我听不到,可他这个夷陵老祖,何等本领!

看他如此烦躁虚弱之姿,想拥在怀里好好安抚。

可是,最终,我也只是扶住了他的手臂。

毕竟,现在的他,在我面前,还是莫玄羽。

十六年都等了,这段时日,怎能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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