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莲花坞,祠堂外。
江澄得知剖丹真相之后,便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
而我,此刻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心痛至极,痛入骨髓,心已疯魔,身体至冷,如坠冰窖。
我战栗着把他背起,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离开这莲花坞。
他刚刚说过,“蓝湛,我们走吧”,是的,走吧。
无论去哪儿,也不要再留在这莲花坞。
我紧紧地托着他,来到码头。
码头前只剩下几只无人看管的老渡船。
我背着他,上了船。温宁也跟着上来,赶紧蹿上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扳了两下桨,渡船平稳地漂出了数丈。不久之后,渡船便顺着江流漂离了码头,靠近江心。
我让魏婴靠在我身上,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确认他好好咽下去了之后,才取出手帕给他擦拭脸上的鲜血。
忽然,温宁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蓝、蓝公子。”
我道:“何事。”
方才温宁在江澄面前的气势已经无影无踪了,他硬着头皮道:“请……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来了。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虽说恐怕瞒不了多久,可我……”
把自己弄到如此痛苦和孤单,却不让告诉任何人,什么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下。
魏婴,你为何让人如此心疼?
明明身形与他人一般无二,可为何做出的事情,却这么惊为天人。
看着此刻躺在我怀里的你,明明那般脆弱,却又那般倔强和坚强。
我的眼眶一热,泪再次落下。
勉强平定心绪,默然片刻,我哑声道:“你放心。”
温宁像是松了一口气,虽说他并没有气可以松。
他道:“蓝公子,谢谢你。”
我摇头,这有什么可谢的。
反倒我想谢谢你,那段时间,还好有你保护他。
若没有你,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军,他会更艰难。
温宁又道:“谢谢你当年在金麟台上,为我和我姐姐说过话。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失控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默然不语。
温宁再道:“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阿苑。”
闻言,我微微抬眸。
温宁道:“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了。真的没想到,阿苑还能活着。他跟我表哥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真像。”
我涩声道:“他在树洞里躲了太久。发了高热。生病。”
温宁点头道:“我知道一定是生了病。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说你的事。”
他有点失落地道:“以前都是说魏公子的事……反正从没说过我的。”
我问道:“你没告诉他?”
温宁道:“没告诉。他现在过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反而会让他没有现在这么好。”
我沉声道:“迟早要知道的。”
思追,迟早要知道的;
江澄,也迟早要知道的。
而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早些知道这一切。
温宁怔了怔,道:“是的。迟早要知道的。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他总不能瞒江宗主一辈子。迟早是要知道的。”
夜色寂静,江流沉沉。
我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剖丹。”
温宁:“什么?”
我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剖丹,痛苦吗。”
温宁道:“如果我说不痛苦,蓝公子你也不会信吧。”
我垂下眼帘,淡如琉璃的眸子凝视着魏婴的脸,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在他面颊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
眼前再次模糊。
我颤声道:“我以为温情会有办法。”
温宁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类的药物,想减轻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来发现,那些药物根本不管用。因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是麻醉状态的,那这颗金丹也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我一惊,抬头问道:“……所以?”
温宁划桨的动作顿了顿,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着才行。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从身体中被剥离,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再也激昂不起来。直到变成一潭死水。”
泪,终于忍不住再次滑落。
心在颤,眼在颤,整个身体都在颤。
尽管牙根紧咬,依然无法抑制的心痛,如波涛般席卷而来,让我窒息。
我一字一颤地问道:“一,直,醒着?”
温宁道:“两夜一天,一直醒着。”
我问:“当时,你们有几成把握。”
温宁道:“五成左右。”
“五成。”
我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在心尖那里打着转,提不起,下不去。
五成,你就敢去尝试?
若是失败了,你就白失了一颗金丹!
你为了江澄,值得吗?
如今,他是如何待你的?
他如此待你,你也就任由着他?……
我不由收紧了揽住他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骨节已经发白。
温宁道:“毕竟此前从来没有人真的做过这种事,我姐姐虽然以前写过一篇移丹相关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设想,根本没人能给她试验,所以设想也只是设想,前辈们都说她是异想天开。而且根本不实用,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变成一个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不上不下的废人了。所以魏公子回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姐姐先开始根本不愿意,警告他文章是文章,动手是动手,她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我凝视着他的脸,你把所有人都顾到了,护好了,却唯独忘了自己。
这么的痛,为何不对我说,为何不让我陪着你一起扛?
为何,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这一刻,好恨自己!
温宁回头看了一眼,道:“蓝公子,你好像并没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这件事么?”
“……”我涩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灵力受损有异。”
却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灵力受损,只要想办法,是可以修复的。
这也是我为何每次见到他都抓紧一切机会试图说服他,只是,我万没想到,是金丹失了。
如此,我的每一次试图说服,都是在戳他痛处。
你为何弃了剑道,改修他途?
此道损身,损心性,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
温宁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他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说到底,那时的我,没有做到全然信任。
我竟然以为他是可以选择的,选择了诡道。不管他是为了强大自己,还是为了挽救众人。我一意孤行地以为,是他选择了诡道,是他不愿修补受损的灵力。
却不知,他本就没有选择!
魏婴,你可怨我?
正在这时,我肩头歪着的那颗脑袋微微一动。我赶忙用袖子拂过脸颊,然后专注地看着他。
没一会儿,他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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