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窥探

李言升本来想送石顺心回市局值班,但小石警官再酒足饭饱后表示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不需要家长接送上学了,况且李言升才是喝多了酒的。

于是他没在勉强,目送石顺心蹬了个共享单车绝尘而去,又在吃饭的巷口发了一会儿呆,才缓步往瑞景花园方向踱去。

宁城的夏天燥热,刚从空调房出来的人身上还是凉凉的,触到夜风又多了一层黏湿感。

李言升不急着回去,九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街边的摄像头早已经完善许多,就算是刚才那个不起眼的小巷子,也遍布着这些不带温度的“眼睛”。

石顺心拿他当家人,案子说了很多,但不傻,把一些警方确实不能公开的细节一笔带过,他只能从蛛丝马迹去推测这件事的全貌。

从机场落地开始,他就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块浮绵上,下面是万丈高空,只要往前一步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程玉林......他竟然已经记不清程玉林的长相了。

李言升苦笑,眼中闪烁的路灯是一个个模糊的色块,桃粉色的,跟梦里的房子一样。

他突然决定去一趟淮海东路。

程家人丁一辈比一辈凋零,生意却反而蒸蒸日上,始终在藏品交易市场占着一席之地,但是这座程氏家藏美术馆真的就只是单纯的美术馆,与生意没有瓜葛,里面的藏品多是程秋眠生前的代表作和一些古代字画拓本,实际的管理人是程竟的儿子程溪山。

爆炸发生的地点是程溪山的办公室。

六一儿童节前,邓莹给自己三岁的女儿买了一只德国品牌的A货玩偶,一路从广州代工厂运送到宁城,中途安检系统没有发现易燃易爆物,到达美术馆后快递人员照常放在了传达室。

就在节日前一天,这个单亲母亲取了快递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去处理事务,就在那里,引/爆装置启动,将她炸成重伤,至今还昏迷在ICU。

宁城分局追溯快递流程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往其中放入炸弹,邓莹唯一算得上有仇的对象是她的前夫,俩人离婚因财产分割问题打过官司,前夫答应每月支付女儿一笔抚养费,却从来都缺斤短两,俩人一度闹得非常僵。

但那个男人被带到警察局之后被证实只是个胆小怕事的混子,也没有在他身上查到购买炸/弹原材料的痕迹。

石顺心咬着筷子说他被支队长邢忱审了半天也没低头,反而歇斯底里让警方查是谁要害他的女儿,那孙子虽然又穷又坏,但确实不太可能会做威胁到他女儿生命的事情,抚养费给不全也是因为实在穷,打零工挣的钱都给了女儿,自己一天就一顿泡面凑合,瘦得皮包骨,连赌瘾都戒了。

李言升当时没搭腔,如果不是邢支队长判断有误,那么说明真正的问题出在这枚炸/弹的源头上。

土炸/弹制作不精,在快递运送途中一旦发生碰撞,很有可能造成提前爆炸,那如果不是在路上呢?

脚步拐进一条岔路,有几家服装店还开着门,透着一点橘色的灯光,下一个拐角的路口就是程氏家藏美术馆,那里的警戒线还没有撤掉,“血债血偿”四个字容易造成居民恐慌,早就被洗干净了,只有玻璃还没来得及换,借着路灯的光,能看到上面碎裂的纹路,二楼的爆炸案现场也被封锁。

现在整个美术馆像是一座巨大而安静的尸体,就这样落寞地伫立在那里。

李言升也站在那里和它对视,眼里有晦暗不明的光。

美术馆二楼的办公室因为程溪山的私人原因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警方的监控资料在邓莹拿着快递走进办公室后,就此中断,后来根据现场爆炸痕迹和伤势判断炸/弹藏在快递盒子里,这一点不会有误。

他当时只推测出一种可能,就是有员工在取包裹时换掉了邓莹的包裹。

传达室的包裹往往会堆积好几天,不会每天都被领干净,邓莹的包裹不大,又没有立刻拿走,那么只要看到了上面的标签,复刻出一个大差不差的,再假装自己取快递,顺手将两个包裹掉包就可以顺利完成作案了。

要提前知道邓莹包裹的内容也很简单,同一个公司的员工,借口打听一下六一礼物不是难事。

他把想法告诉石顺心,石顺心却表示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原因无他,就在前天他们发现找不到炸弹源头的时候,就彻底调查了取快递的七个员工。

邓莹买的礼物是个德国品牌的兔子玩偶低仿,十足的A货,现场爆炸灼烧之后留下了一些大块纤维,物证科连夜和广东对接,证实了包裹里的玩偶就是广东代工厂的劣质产物。

而那七个员工完全没有购买类似产品的消费记录,暂时排除嫌疑。

饭桌上他其实觉得这种说法存在漏洞,毕竟除了网购以外,也存在其他途径获得这些东西,更歹毒一点想,如果恰好凶手本人有这样一个玩偶,他建议邓莹买一个类似的给女儿,然后完成了犯罪,也说得通。

李言升当时没有提出这种猜想,毕竟警方经验丰富,如果是这种可能,他们一定会展开排查,但如果排除这种可能性,就只剩下一样......如果这枚炸/弹本来就在办公室呢?

和暴力破坏案一样的目标,邓莹身为助理,她的办公区域划分在程溪山的办公区域旁边,爆炸一旦发生,程溪山无可避免。

石顺心说,程先生运气好,那天他外出去临市谈生意了。

他站在美术馆旁的盲道上,并没有更进一步,在他不经意之间,那张一直紧绷的脸孔缓慢崩塌,直至在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个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阴森笑意。

他不记得所谓初恋程玉林的长相,却记得13年高三某个下午的操场。

“我们是同类。”

程溪山跟他说这句话时,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没有用“共犯”这个词,他选择了“同类”。

逆着五六点的夕阳,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一双瞳孔黑的惊人,他记得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投射出的复杂情感。

纯粹的恶意和纯粹的善意,交织混杂。

李言升那时坐在空无一人的学生休息台上,浑身发冷又隐隐有些其他微妙的情绪,喝剩一半的矿泉水瓶被捏的“嘎啦”作响。他从不自认是什么正常人,但跟程溪山这样的物种相比,他觉得自己偶尔还能归属到人类的范畴中去。

所以十年之后的程溪山招来杀身之祸,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有点可惜,这个人......居然又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他也有一种没来由的后怕,因为意识到自己有一瞬居然真的很希望程溪山就这样被炸的粉身碎骨,成为他报道中的一个黑色名字。

李言升觉得自己还没到这个程度,他抓了抓额前的头发,不再去看夜幕下的美术馆,而是选择打车回自己租住的小区。

九点十二分,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石顺心抓着打包带回来的夜宵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正准备招呼大家吃饭,就看见了桌子上那一排高级饭店的保温袋。

“行啊,邢队买彩票中了大的?”石顺心有些讶异,“今天吃这么好?”

“用手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支队女警宋晴白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道,“犯罪嫌疑人送的,在审讯室呢。”

石顺心骂了一句脏话,他放下手寒酸的打包盒,拉开办公室门就跑,发出“砰——”地巨大声响,紧接着身后宋晴也被吓得骂了一句脏话。

石顺心没听见,他满脑子只剩下“犯罪嫌疑人”几个字,其实他对李言升讲的内容保留了许多,比如他们现在怀疑的头号嫌疑人是谁。

审讯室里深蓝色的墙壁和冷光灯极具压迫感,两个老资历的警官端坐在嫌疑人的对面,查看着案卷,却没有说什么。

对面的年轻男人端坐在木椅上——他们一般戏称为一秒忏悔椅,因为坐在那里的人往往不出三分钟就会被这种极度的压迫感和对面警官探究的眼神逼到崩溃。然而现在那个年轻男人却非常从容。

他就像在进行一场由他主持的会议,西装笔挺,面容平静,一双眼睛像是深潭,偶尔和对面的警官目光相接,他还会点头致以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

石顺心冲进监听室隔着玻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站在玻璃前的邢忱看见这小子冲进来,抬手给他脑袋轻轻一掌,骂道,“动静小点。”

明明是隔音的,石顺心却感觉隔壁有一道目光隔着玻璃朝他扫过来,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咋回事啊?”石顺心哑然,“怎么把他给抓了?”

“他自己来的。”邢忱有些头疼,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脸,心说在支局呆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嫌疑人自己送上门的,程溪山进支局的时候还拎着给他们买的宵夜,说加班辛苦。

快递的线索断掉之后,邢忱就已经有所怀疑,他们能确定的是这个包裹从广东发货到宁城再到躺在传达室那两天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包括对取快递的员工都进行了排查审讯,也没有结果。

老话说排除一切可能性,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他们梳理出的关键就是那间没有监控的办公室,邓莹进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炸弹不会凭空出现,那么它就是在办公室里被人放进去的。

至于怎么进去的,邢忱一个头两个大,暂时想不明白。

但是那间办公室全美术馆公司只有程溪山和邓莹能进,邓莹甚至兼职了打扫和茶水的活,那么暂时不看动机只看可能性,这位宁城知名的程董陡然变得可疑起来。

可惜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传唤程溪山,直到今夜他们提出问询,出乎意料的,程溪山点头应允,表示知无不言。

隔壁审讯室内,冯长宁放下案卷,他看着对面的程溪山,语气随和,就像是闲谈,眼底却藏着锋芒,“十几年前吧,我见过程老先生的画,后来他成了宁城名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唯一的孙子也长得一表人才了,我其实想不通,程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那几个孩子的案子我参与过调查......没想到,现在又轮到了你遇上这种事。”

程溪山静默地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声音低沉,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能是我的运气比他们好点,起码现在我还活着。”

阴暗爬行夫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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