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义

程溪山离开了。

餐桌上送来的午餐一口没动,整座房子一如他第一次来时那样诡异静谧。李言升呆坐在沙发上,看装在盘子里的菜散发出的香气与热气一点一点消失。

中指上设计流畅的戒指在低档落地灯光下依然闪闪发亮。李言升掏出手机查了一下礼盒上的高端品牌,但没有找到自己手上这一款。鬼使神差地,他联系了客服发送了产品编码,客服态度明显礼貌很多,回复本品牌提供客户定制服务。

李言升像是大脑抽搐了一下,他问,“可以退吗?”

客服保持着专业水准,友好地回复他定制产品不可退换,但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修改。接着又补充道,他手上这枚关节戒来自意大利珠宝行的一位大师,如果需要修改可能需要一个月周期送到弗洛伦萨。

大师的名字太长,李言升没能记住,但他听到了通话的最后,客服说这枚戒指的名字为“释”。

流水线条的设计,波浪交界处网织着一枚高净度红钻,像是破水面而出一颗心脏。

释,希望他释怀什么?释怀死在长江水里的婴儿?还是死在乐游的程玉林?还是十年如一日悲哀,阴郁的自己?

从他回到宁城的那一刻,所有的轨道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航线。

程溪山用一纸协议换他揭发程家旧案利用舆论栽赃程思冯柔,这是个公平但夹杂着私心的举动。

他心知肚明程溪山对自己上了头,就如同每对久别重逢的怨侣宣称是真爱一样荒谬,等短暂的疯狂过去,这样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如果真有感情,宁城到首都的机票不过两个小时,又怎么会走了十几年?

更何况他的交易对象不止程溪山一个,他要的东西也远不止钱那么简单。

今年的滨濠晚宴又是一场名流聚集的盛会,程家人会出席,宁城的各大资方也会出席,包括静海报业会到现场采访,完成公司布置的KPI。

但这是财经部门的事,与他现在负责的板块无关,除非那天晚上会发生一些别的事......一些足够让他站稳一线的事。

李言升转动着戒指,看这个身价不菲的小玩意儿在自己粗糙的手指上转动,最后他还是跟客服道,“谢谢,不必了。”

白浪山,茶养山房。

傍晚的山头雾气蒙蒙,雨水充沛的节气离开,这里的草木依然丰润蓬勃。古典的中式建筑飞檐翘角,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有和品味。

邢忱把车停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这个点茶养山房已经闭门不再接受客人。荀艺搬去了疗养院居住,这里便只留下王松仁一人。

邢忱点了一根烟,犹豫过后又掐灭放回了车里给自己喷了点清新剂。

等烟草冲鼻子的气味散掉后,他抓着一卷文件下了车,敲响了门口的玻璃门铃。王松仁拎着块抹布,卷着袖子给他打开了门。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静海王牌主笔脸上没有异样的神色。他侧身请邢忱进来落座在窗边,自己先是踱步回了茶吧,沏上了一壶红茶。

玻璃外天色渐渐阴沉,寒风刮擦着白浪山的一草一木。里面听不到声音,因为音乐正悠扬,是录音机播放的手风琴乐曲。曲调沉缓曼妙,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王松仁在他对面坐下时有些吃力,他撑着膝盖把茶送过去,闲聊一样,“这首歌还不错吧。”

邢忱对音乐见地不深,他没有评价歌曲的好坏。王松仁也没指望他听懂,解释道,“这首歌诞生于二战时期,它的作者叫al bowlly。名字叫midnight,the star and you,那样的环境下有这样的曲子,是不是感觉挺美好的。”

邢忱喝了一口茶,他不知道王松仁想表达什么,但还是道,“二战那种时候能写出这样平静的曲子,确实很了不起。”

王松仁笑了一下,眼角和唇边的皱纹缩成一团,他没有在意邢忱的敷衍,而是交握双手,饶有兴致道,“你知道这位音乐家的结局吗?”

天空尽头一片灰色,昭示着白浪山顶风雨欲来。王松仁的瞳孔很黑,周围确实一层浅灰色,像是漩涡中心的深潭,紧盯着这个世界。

这是他苍老的标志,也是他不肯服输的铁证。

邢忱摇了摇头,他隐约知道王松仁想说什么,又好像不明白这位值得尊敬的,在新闻行业奉献了一生的主笔要说什么。

“boom!”

王松仁打开双手,他像个老顽童一样笑道,“他死于一场爆/炸,德国轰炸伦敦,他成了炮火里的亡魂。不论是多有才华,多富有的人,哪怕被捧上天,也是会死的。这一点,所有人都躲不过。”

“只不过有的人自愿去死,有的人只是一场意外。”

邢忱把牛皮的材料袋放在了桌上,他沉声道,“我很敬佩您......多年前为了揪出荀东来涉案的真相付出的一切。”

“没有什么付出不付出的。”王松仁给他满上茶,“选择了新闻这条路时,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是很可惜,我付出了许多,还是在权力和金钱面前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确实一败涂地,荀东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写满受害者名字的谅解书。辽市警方和新闻业的一切努力化作泡影,荀东来剩下的人生依旧精彩辉煌,直到他的死亡都充满了讽刺。

王松仁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他能想到曾经在东北的日夜。

那些充斥着油烟和冰雪气味的户外马戏团里,断胳膊断腿的畸形人用残缺的身体表演着扭曲可笑的节目,台下的观众时不时发出叫好声。

独腿的钢管舞者画着浓艳的妆容,面容模糊。她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开叉到腰部的黑色网袜跳着舞,主动将断肢处的蜷曲血肉展现给这个猎奇的世界。

那时候他还年轻,举着数码相机却久久按不下去。他无法揣度这些人的具体心理,但他知道这一定很痛苦,所以他辗转找到了后台,问那个裹着军大衣正在卸妆的舞者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舞者的妆容卸了一半,露出一张年纪不大的脸。王松仁想,这不能称之为舞者或者女人,如果不是残疾,她应该在上高中或者初中,这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女孩。

女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市侩刻薄地嗤道,“滚滚滚,一边去。”

采访没有能够进行下去。他只能继续卧底探访,试图找到一个愿意站出来指正荀东来犯罪事实的人,然而就在他从另一家迪厅走出来时,被人绑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王松仁坐在邢忱对面,他没有卖惨的意思,仅仅是查看一样对着玻璃拉开了高领毛衣。深褐色的疤痕如同虬枝一样盘桓在苍老的鸡皮上。

明明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还是能让他想起当初的一点一滴。

“我也天真过,以为人民群众会互帮互助,以为我能拯救她们于火海。实际上在那些残疾女孩眼里,我不仅在断她们的财路也是在断她们的生路。我不知道是谁,总之我的行踪被透露给了荀东来,然后他的手下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少疤。”

王松仁深吸一口气,“幸好 ,幸好静海背景够硬,当时首都的副总亲自去辽市谈判,把半死不活的我接了回去。”

邢忱沉默不语。

“我在协和住了整整三个月。”王松仁伸出三根手指,“那段时间荀东来无罪释放,静海把我调离了社会法制板块。我躺在病房里,身体上的痛苦其实远不及其他,就好像......你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信息都发生了误差。”

“邢队长,世界从来不是正义的,正义只在想支配它的人手里。”

王主笔:我有一句mmp一定要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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