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山从没有说过真诚却庸俗的这三个字，等真正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正常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能落到实处的一种。

当然，如果说李言升不愿意相信的话，他可以一直讲下去，讲到他相信为止。

“别参加这场宴会了。”李言升忽然闷声道。

他仍伏在程溪山肩上，黑色的绸缎面料已经湿了一片宣告报废，被抓皱的地方也不可能再恢复原状。李言升干脆拿它当发泄玩具又抓皱了几下。

“明天晚上八点之前，我不管你找什么借口，离开这里。我保证，你想要的程家的一切都会有人给你送上门。”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已经落幕的夜色，海滩边有点点星火。那是他的登天阶，是宁城名流的修罗场，也是荀艺远赴他乡的最后愿景。

当阶级的存在超脱律法与世俗常规，或许人们真的需要一个救世主也说不定。

这些赴宴的人或许有无辜的，但大部分都是披着盛装的下水道老鼠。他们用钞票构建起一座虚无的舞台，粉墨登场唱着互相称赞的歌。

讽刺又荒谬。

他不清楚程溪山是不是其中一员，但已经没必要去深究了。他的想法向来廉价，就像刚才那三个字一样，就算是假的，也足够了。

“你呢？”程溪山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没有追问会发生什么，而是看着李言升，“你跟我一起回家吗？”

“我是来工作的，可能会多呆一会儿。”李言升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他退开身坐在床边，低声道，“结束了我就回去。”

“几点？”程溪山抓住了他。

“大概九十点吧。”

“那时候我爸，程思还有冯柔，是不是都没了。”

程溪山忽然开口，在察觉李言升震悚到抖了一下，他没忍住苦涩的笑意。

他问李言升，“你呢？你也打算留下陪他们去死......还是陪荀艺去死？”

李言升僵住了，仿佛浑身上下的血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凉。他看向依然死死抓着他的程溪山，他头发和衣服都是凌乱的，眼神却通透清明。

程溪山不屑于再隐藏，他直白地告诉李言升，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荀艺，包括他来到宁城之后的一切计划。

“你在和我签下那个荒唐合约的时候就想好了对吗？用邓莹和姚家灵的死陷害冯柔程思是假的，要他们死才是荀艺的真正目的......”

程溪山把彻底僵硬的李言升拉进了怀里，他平静地叙述着他知道的一切。

“邓莹的手脚一直不太干净，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借助美术馆工作的职业便利在外私联，碍于慈善基金会我不能把开除做得太明显。美术馆也不涉及程家的核心业务，所以干脆放着没管，直到有人告诉我她每月都把美术馆的现金流和经营状况向冯柔汇报，我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带着一个女儿，薪水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消费，其实在爆炸案发生之前。她遗弃过邓梓萱一次，但那次非常不巧，邓梓萱是被我带回去的。”

第一次遗弃邓莹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经验，她把年仅三岁的女儿扔在了程氏美术馆后街道的十字路口。

那里是淮海路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邓梓萱被遗弃的位置正好位于一处户外楼梯下，垃圾桶旁，避开了监控但也面临着致命的问题。

这是一条晚高峰必经之路，一旦邓梓萱走到马路上极有可能会遭遇车祸，尤其是视野不佳的阴雨天气。

程溪山开车路过的时候在后视镜中看见了那个蹲在垃圾桶旁用手指挖水坑的女孩。

她浑身湿透，脏兮兮地站着，在程溪山停车撑伞走过来的时间里表现得麻木而淡然。她隐隐能意识到母亲对她做了什么，所以当程溪山先把她带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先是用抽纸擦干净了自己的鞋底，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邓莹那张办公桌。

邓梓萱竭力讨好着并不爱她的母亲，程溪山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难得善心大发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驱寒。

邓梓萱回头和他说谢谢，然后十分熟练地蜷缩起身子钻进了邓莹收纳快递的柜子。

隐蔽黑暗的环境似乎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在邓莹那里从未得到过真正的关爱。

“邓莹从道德意义上而言，确实该死。”程溪山给出自己的结论，他只是尝试着在李言升面前努力做个正常人，其他方面依旧冷血得不近人情。

“荀艺处理她是我意料之内，动机虽然不同，但她的目的和我殊途同归。”

李言升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从程溪山点明荀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程溪山与他拟定的那纸合同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不论他会不会用笔杆子给程三一家泼脏水，荀艺都会处理掉他们。

“后来是姚家灵。”程溪山摸了摸他的头发，“黎汝是个花瓶，姚家灵才是真正的眼线。她很聪明，也很缜密。可惜因为某些外界原因......也许冯柔确实出尔反尔了，也许是她那个糟糕的原生家庭。姚家灵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自残倾向。她选择自杀也是一种解脱。”

“两起案子......加上你放在白浪后山的录音u盘。”

程溪山笃定道，“几乎可以让警方认定三叔一家有重大作案嫌疑。”

李言升没有否认姚家灵死前录音是他放的，时至如今，否认没有任何意义。疗养院里，荀艺说他玩不过程溪山一语成谶，现在他确实不想玩了，程溪山也不想玩了。

程溪山选择了全盘拖出，握手和解，然后像以往每一句庸俗台词一样，两人重新开始。

他不再对李言升藏私。

“但是这两起事件要栽赃到程三身上去并不容易，因为逻辑链断了。u盘充其量只能当作他们夫妇的动机，没有证据。荀艺能够弄到u盘，那么伪造部分证据其实也不算特别难...可她没有,就像在耍所有人玩一样。”

坦白而言，程溪山不是很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博弈，他对荀艺的过去一清二楚。这个女孩远比他更散漫跳脱，无法预计下一步动作，所以他只能最坏的打算猜测荀艺准备做什么。

直到他看见李言升出现在滨濠晚宴的名单上，心里那点猜测得到印证。

“她还挺敢做的。”程溪山哼笑了一声，像是一个疯子对另一个疯子的赞赏。

“她想帮许晓丽完成心愿，把这些人炸得一个不剩，非常符合当年在东北她父亲不择手段的风格。然后和你合作，由你揭发程家这些年污糟的过去，这么大的新闻足够你在社会板块一举成名。”

程溪山看着桌面上屏幕暗下去的笔记本电脑，声音藏着隐隐怒气。

“程家人死后，程氏集团会蒙上巨大丑闻。你本来可以真的杀了我的，但你来救我了......是不是代表你不打算发布报道，不打算一举成名，也不打算活了？”

李言升动了动嘴唇，脸色惨白。

片刻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摇摇头道，“所以......你知道许晓丽身上发生的一切？”

知道那个被按上杀人犯妹妹名号的女孩过着怎样凄惨的生活，知道她怎样被养父母当作讨好荀东来的瘦马送进荀家。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关在了荀家。”

程溪山知道他在逃避，他没有强迫李言升现在就对他敞开心扉，所以他耐心解释道，“我去东北，是去救她的。我打着程竞的旗号想把她带回来，荀东来犯不着为了一个情人和我爸生气，可我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一切都远超我的想象。”

程溪山拖着李言升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那是一双曾经阴郁坚韧的眼睛。

高中这双眼睛刚落在身上时，他觉得恶心且不自在。后来这双眼睛不再看他了，他又像着魔般陷入了情绪黑洞。

三年前，大雪。

他在荀家古色古香的大厅坐着，笑面虎一样的荀东来招待了他这不怕死的后生。许晓丽从房间里走出来，数九寒天穿着一身裙装，沉默着低头与他对视。

她并不认识程溪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要带她离开且荀东来还同意了。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程溪山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是留在荀家被一个脏老头欺压玩弄，还是跟他走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这在程溪山看来是个不需要经过思考的选择。

然而许晓丽拒绝了，她避开程溪山的手，麻木地转身离开，消失在冰天雪地里。

在她离开的时候，程溪山看见了许晓丽的那双眼睛，和许多年前的李言升一样，充斥着负面阴郁的情绪，又隐隐透着让人不安的成分。

“就像你当年拼命想考上好大学一样，许晓丽也有自己的目标。我当时猜她想杀了荀东来，没想到这个猜测在三年后应验。”

程溪山摩挲着他的眼角，指腹微凉，“强行把她带回来也可以，但我当时看见她的眼睛，突然就决定尊重她的想法。”

就像是某种遗憾似的，他一直不敢直接承认的过去在心里作祟多年。他不想看见这样一双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就像当年明明李言升看他的眼里好不容易出现了期望和光亮，他却亲手把这点光亮浇灭了。

“我挺后悔当年便宜了程玉林一年半的，早知道不如自己上，也省得作茧自缚，让你恨了这么多年。”

程.一切尽在掌握.溪山

荀.优势在我.真正的变态.艺

李.你俩玩我.震怒.言升

许.复仇者.哑巴.晓丽

（老邢/小石头/其他警察叔叔：有没有人管管我们的死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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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