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7:30，滨濠晚宴。

程思牵着冯柔自轿车上下来。她的肚子巨大，在这场宴会结束之后就会去往私人医院待产。

所以冯柔顶着一张春风得意的脸，动作格外小心。

程思是个老实人，他唯唯诺诺地跟在妻子身后，在名流聚集地没有那么显眼。有人上来打招呼他就报以温和一笑，接着替妻子挡去那些递过来的酒水。

华灯中有人发问，“程竞先生怎么没来？”

这一代程家虽然全盘交付在程溪山和程思手中，但宁城老一辈商业家始终把程竞当作唯一的掌舵人，生意要和懂生意的人做，这也是他们的处世准则。

冯柔姿势端庄，她抱着肚子，“大哥这回身体不舒服，昨天致歉了主办方，这回就不来了。溪山是个孝顺孩子，去医院陪护了。”

那人“哦哦”两句，显然有些失望无法跟程竞做进一步交流，至于程思和冯柔，在他这里还够不上格。

冯柔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她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下。

程思却憨笑了一声，“您可以把名片给我，我转交给哥哥。”

“这怎么好麻烦，下次有机会。”

那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滨濠邀请的人大多都是实权者，他再怎么想走程竞的路子也不好驳了程思的面，只能假意岔开话题道，“那是静海报业的现场直播吧？”

海岸边的风里有玫瑰和晚香玉的味道，李言升的采访到此结束，他在七点半就该带着静海报业的人离场，以便这些富豪进行下一步不可告人的流程。

他正摘下耳机让小俞将道具收入箱子，却在风中看见了那道投视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身上的静海工作服很宽松，风灌进衣服让他觉得有些冷。李言升缓缓取下耳机，他的目光落在冯柔的肚子上。

里面是一个崭新的生命，与他父母无关却又有关的生命。

荀艺设置的具体时间他不清楚，但她显然已经不在乎现场的所有人无辜还是不无辜了。正如她选择炸死邓梓萱一样，不论狐狸帕奇送去的兔子玩偶是炸死了小女孩还是她的母亲，死亡在她的世界观里都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

而李言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仅仅是明白荀艺计划要和程家清清账，却无法阻止荀艺的所作所为。他回到宁城时邓莹已经如此，后面的姚家灵则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他曾懊悔于当初没有从何慧洁手中救下女婴最后只能走向抛尸这一步。如今他有机会救出冯柔的孩子，他却犹豫了。

肮脏的母体承载着纯净的灵魂，一损俱损。

李言升站起身，他踏着细碎的沙滩往冯柔身侧走去，身后的舞台上乐声已经响起。

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罗马柱上玫瑰盛放，香气和淡淡的火药味萦绕纠缠。

城湾酒店，石顺心跑出了他体测最好的成绩，登用房卡打开703的房门时，人已经几乎要累晕在地上。

屋内有一层柔和的灯光，他要找的人正背对他坐着。

背影单薄而端正。

荀艺一只手放在轮椅上攥成拳，那里面明显放着什么东西。

“你......”石顺心怔愣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情境下不能刺激荀艺。

他看到了这间装饰诡异的房间和地上的脏污，以及她手边堆成小山的鸡蛋糕餐盘。这代表荀艺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警官也来看风景？”荀艺偏过头看他，面孔依然明艳动人，嘴角那点嘲讽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

“还是来看我的？”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外貌带来的优势。尤其是第一次这位小警官跑到疗养院质问她时，藏也藏不住的神情。她故意说出那些凄惨的过去，作恶多端地看石顺心露出惶惑和悲伤的表情。

“你不要冲动。”石顺心不敢上前，他毕竟不是谈判专家，局里的人正在往这边赶。

他只能站在那里，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你怕什么？”荀艺在窗外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回头，“我死在这里...和被你们带回去判死刑，结果好像都一样。”

她皱起眉头，举起手里黑色的小型遥控器晃了晃，“所以你在怕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一句老话么？”

石顺心在她身前两米处，静默不言。

在取到荀艺的头发拿去和许晓宏比对时他已经隐隐猜到这其中的关联。

对程家抱有极大仇恨，非置之于死地的，只有十年前锒铛入狱的许晓宏。

不论是邓莹还是白浪山的姚家灵，这两起案子对程家的指向性都太明显，而程家和荀东来居然也存在某种关联。

再直白点来说，则是各地富豪间的人口贩卖网络。

许晓丽不过是这其中凑巧的一环，程家憎恨许晓宏杀害了程玉林，睚眦必报的生意人又怎么会允许他的妹妹平安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公安早已涉及却迟迟不能解决的巨大创口，正如很多年前辽市警方无法撼动荀东来一样。

正义只在想使用它的人手中。

邢忱与王松仁对话让他茅塞顿开，也让他瞬间浑身冰冷。

的确，他们可以一夜间端了小岗坡的罪犯，却无法一夜间解决玻璃窗外滨濠晚宴上披着华彩盛装的“名流”。

此刻荀艺就站在他对面，告诉他或许还有另一种解决方法。

“你知道滨濠晚宴有哪些人吗？”

石顺心感觉自己嗓子发干，在意识到荀艺要做什么之后他声音轻颤，“你觉得你杀了他们就能解决所有事情了吗？”

“除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场晚宴上还有勤工俭学的学生，希望得到企业家青睐的创业人，还有为了挣工资的服务生，司机......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

他盯着荀艺毫无波动的眼睛，强压心绪，“我知道你对警察有怨气，对程家有怨气，甚至是对整个荒诞的环境有怨气，但你的所作所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了他们还有下一批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的家伙出现，到时候你还要再来一遍吗？”

“到时候的事情与我无关。”

荀艺不为所动，她变得冷淡麻木，“你们警察还有别的大道理要讲吗？哦对了......这是海湾最高层，没有让你们狙击手找位子的地方，除非现在你拔枪杀了我，否则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她把目光落在石顺心的腰侧，那里有刑警配备的枪支，嘴角笑意又浮现起来。

“小石警官，基层刑警很累很苦吧。”

“用我一条命换你的前途，特等功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微笑着将轮椅转过来，张开双臂，让自己全身暴露在石顺心眼中。

身后滨濠晚宴盛况犹在，衣香鬓影，华灯沿岸，照亮着城市的天际线，也将破败风格的房间内衬得更为幽暗荒芜。

然而他们不知道，曾经蜷缩在筒子楼里的贫民女孩才是滨濠的主导者，是即将落下屠刀的撒旦。

石顺心的手已经放在了枪上，他不愿意杀了荀艺。但如果这是救下滨濠晚宴所有人的唯一途径，也将是今晚他最后的选择。

“警察的职责，维护国家安全，维护社会秩序......”

石顺心从没杀过人。

他却颤抖着，缓缓举起了枪，眼中通红，“把遥控放下，会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然后呢？”

黑洞洞的枪口前，她忽然站起身，无所谓般抛了一下那只遥控器，又稳稳接到手中。

“我把遥控器交给你，滨濠的人怎么办？”

她逐渐靠近石顺心，又维持在一个礼貌的距离，曾经让很多人觉得文静秀丽的面容此时却扭曲而疯狂。

“他们会给宁城警局送上锦旗，然后拿着捡来的小命回去做他们的成功人士，继续把下等人当作畜生玩烂了扔到一边自生自灭？”

“这就是你说的维护社会秩序？”

“社会的秩序一直都是钱权。”荀艺面对着他后退至窗边，将手覆上冰冷的玻璃。

落地窗好像一面巨大的屏幕，实时播报着海滩的情况。

“他们才是秩序，警察？警察也是他们的玩物。”

荀艺笑了，“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快完结啦！

高能预警：1.有反转

2.除了山子哥和小李全员b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