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挂了电话,把手机扣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也许,是笑那个十年前的自己——傻得可笑的自己。
高考结束后的校园,晚得出奇地静。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和樊策一人拎着一瓶红星二锅头,在操场上疯了一样地跑。
他是真的醉了,心跳狂烈,血脉翻涌,呼吸急促,视线飘忽。
他们倒在满天繁星下的足球场上,气喘吁吁地笑,彼此贴近,唇舌纠缠,像要把彼此揉进骨头里,用尽全部的力气去拥抱、去索取,不肯留一丝缝隙。
当时他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直到很久以后,在许多个梦里,他才终于记起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见了樊策的眼睛。
是了,那晚的樊策,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太不一样了。
像烈日下化光的橘子冰棍,金灿灿的水融得一塌糊涂,藏着彻底的告别。
那之后的许多个冬夜,他会在深夜惊醒,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路灯发呆。
人总有本事屏蔽掉一些太重的东西,可潜意识不会,它替你记着。
然后某天,不经意的细节,会猛地将那些信号传回你脑中。
迟到的征兆,终于在那之后漫长的十年里,一点点拼凑出真相。
那晚之后不过一周,樊策消失了。
电话停机,房子搬空,老师、同学、朋友、奶茶店老板……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很久以后,林耀才终于意识到——那晚的樊策,其实已经决定要走了。
门铃这时响起。
林耀怔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回神,走到门口接通可视屏。
画面里的男人戴着口罩,站在单元门口,灯光在他头顶打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林耀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后才想起来——是沈聿。
林耀本在犹豫要不要开门,结果对方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
“虽然有点晚,但以我现在的知名度,站在这种地方,对我来说不太安全。”
林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手指落在门禁上,把他放了进来。
沈聿上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没打扰吧,林老师?”
林耀斜靠在门边,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袋子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沈聿坦然:“跟导演要的地址。”
林耀没笑,只盯着他看了几秒:“我不喜欢这样。”
“什么样?”沈聿挑眉,“突然登门造访?”
林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沈聿没急着往里走,抬了抬手里的咖啡:“待十分钟就走,可以吗?”
林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侧身让开。
沈聿进门,把咖啡放在桌上,又从纸袋里拿出来摆好:“拿铁和焦糖玛奇朵各一杯,应该是你喜欢的。”
林耀抬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所以你来干什么?”
沈聿坐在沙发边缘,抬头笑得坦然:“想认识你。”
“更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今晚那样——浪得漂亮,拎得清,心狠手辣。”
林耀扫了他一眼:“你对我评价挺高。”
沈聿轻啜一口咖啡,笑得带点漫不经心:“也许是错觉。也可能是……直觉。”
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远远传来一声夜车鸣笛。
林耀靠在沙发背上,垂眼看着地板:
“我不适合你。”
“别浪费时间了。”
沈聿却没有露出一丝意外,只耸了耸肩:
“你适不适合,我可以自己判断。”
“不过你放心,我没樊总那么有野心。”
他顿了顿,嘴角挂着一点不动声色的笑意:“我就想——看你唱歌,看你发火。偶尔看看你笑。”
林耀没接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把两杯咖啡喝完。
林耀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站起身,语气几乎没有起伏:
“时间到了。”
沈聿果然信守诺言,站起身,把两只空杯子放回袋子里拎起来,语气仍旧温和:“多谢招待。”
他走到门口,手刚握住门把,身后却忽然响起林耀的声音:
“如果你说的‘樊总的野心’,是指他想跟我睡——”
沈聿顿住,回头。
林耀看着他:“那你刚才说的,比他想要的多得多。”
“对我来说,跟人上床是最简单的事。”
他垂下眼,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其他的,我不考虑。”
沈聿听完,却没像林耀曾经的追求者那样尴尬或生气,只是笑了笑,眼里的光更深了些。
“林老师,你放心。”
“我知道,和你睡过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他微微低头,看着林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我不会轻易把自己放到那个位置上。”
“晚安,睡个好觉。”
他说完就打开门,动作干脆地走了出去。
林耀没什么波动,只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梅斯卡尔,常年摆在他酒架角落的一瓶。
这种带着泥土气息的烈酒,是他在一次国外巡演后爱上的。野,冲,像火烧嗓子,却又有种奇异的自由感。
他拿着酒杯,走到阳台边坐下,单手撑着脸,眼神落向远处灯火交错的城市。
风掠过发梢,带着初夏凌晨特有的清凉。
他慢慢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眼神却没怎么变。
从十年前起,他就开始失眠。
酒精对他来说,作用一直都挺随机——有时能沉入昏睡,有时却只是更清醒,像被钉在梦与醒之间,寸步难行。
今晚喝酒,只是碰运气。
看看这一次,是能昏过去,还是又要在这城市的天光里,坐到眼皮发涩。
至于沈聿的话,他没放在心上。
他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男人。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几天后,林耀去了工作室。
签的是《拾音计划》的参演合同,流程不算复杂,尚一鸣却始终在旁边眉头紧锁。
他低声嘀咕:“哥……你不是说不想跟樊总扯上关系吗?”
林耀头也不抬地签完最后一处,淡淡道:“不至于。曙光娱乐和樊氏资本之间隔了好几层,他没那么闲,亲自下场管一档综艺。”
尚一鸣撇了撇嘴:“那可说不好。他对你……应该一直都挺上心的。”
林耀轻笑了一声:“你这是滤镜,我哪有那么大魅力。”
他说得轻巧,像是在自嘲。
可那句话刚落下,他脑子里却莫名闪过了樊策那晚在酒店门口说的那句——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吗?”
林耀没认真。
毕竟他太了解樊策了,从高中起就是那副样子。哄人不眨眼,说谎不打草稿。
当年谈恋爱时,有一次他手臂擦伤,樊策说是为他翻栏杆摘花摔的,后来才知道,是送外卖时摔了车。
那人说话,向来掺水分。他的话,听一半就行了。
这边林耀刚签完字,尚一鸣就把盖好章、签好字的合同扫描件发了过去。
不到两分钟,手机震了一下,来电显示“肖云飞”。
尚一鸣接了,才“喂”了一声,就听筒那头没说几句,他脸色瞬间就变了,整个人坐直了:“你们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的吗?”
林耀闻声偏头:“开免提。”
尚一鸣有点慌,但还是乖乖点了扬声器。
只听肖云飞那边语速飞快:“实在不好意思尚老师,真的很抱歉,这确实是我们这边管理上的问题。”
“原本负责《拾音计划》的导演和制片团队,今天上午集体跳槽去了另一档综艺——”
“我们也是临时才得知消息,项目这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只能请樊总亲自接手。”
林耀:“……”
他抬手挂断电话,看向尚一鸣:“我现在把合同撕了,还来得及吗?”
尚一鸣干巴巴地开口:“可能……不太来得及了。”
“双方盖章的合同已经发过去了……这就算正式生效了。”
尚一鸣吞了口唾沫,小声说:“不去的话……只能算违约……”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开始翻合同条款,翻着翻着突然瞪大了眼:“多少?!……违约金要……两千万?!!”
林耀眉头一跳,咬紧后槽牙:“你让我签字之前,不知道先看一眼吗?”
尚一鸣立刻结巴起来:“我、我、我、我……这都是格式条款……我真没注意!再说哥你平时都懒得看——”
林耀扶额,沉默了两秒,低声道:“我果然不该出门。”
尚一鸣还抱着合同本子,满脸可怜兮兮,像刚犯事的小狗,声音都带了点哽咽:“那现在怎么办啊……”
林耀面无表情地说:“雇个法务。”
尚一鸣一愣:“啊?哥你真要解约啊?”
林耀起身拎起外套,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防止以后再签进坑里。”
尚一鸣看他往外走,赶紧喊道:“哥你去哪儿啊!今晚还有个通告呢!”
林耀头也没回,只甩下一句:“行程发我,我要去缓一缓。”
林耀:但凡你手慢点没给他扫描过去,这合同我就撕了。
尚一鸣(委屈):哥你不是总夸我勤快吗……今天怎么不夸了……
樊策:他不夸我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