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很奇怪的记忆。
除了一些十分清晰的片段外几乎全部混乱,并始终伴有如影随形的刺痛感,似乎遭受过强烈的摧残。
卡戎只能强忍着拼凑零星印象。
*
在这场没人能预料到的变故中,弗雷和大部分人的心态都不同。
力量使他信任胜利,身份使他坚定守护学院,经历使他始终保有希冀。
所以即使也一直被伤害、被寒心,即使也一直与她对抗,弗雷心中仍然倔强地不肯放弃那一点点微光。
他也经历过的,他知道被操控有多可怕,变得阴暗、堕落、邪恶……哪怕杀至亲好友也不会有丝毫犹豫……被操控的人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怀疑。
“你还在炼你那个自创的净化魔咒?”难得休息的时候该隐这么问过他。
“嗯。”
说到这个,他微笑着,眼中闪过一瞬的光亮:“力量的光明度够了,强度还差点,过段时间我再提升几个小境界。”
该隐皱起眉:“我已经跟你重复很多遍,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类似诅咒、禁术的黑暗气息。这一点我比你熟悉。”
他望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玫红眼眸,抿唇,掌心温养的魔咒依然温暖光明。
“真是固执的金色阳光。”
他的这位同门与战友嗤了声,沉着脸转身离开,“你就继续这么炼下去吧。”
军靴特有的脚步声停顿一瞬:“……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会帮你。”
赵公明的态度,和该隐差不多。
于是他就这么坚持到了现在。
其他人都没有切身体会过,只有他知道,所以他不怪他们。
所以他不会让悲剧重演。
*
“平静时期”的战场,虽然双方的对抗不曾停歇,但往常活跃的“魔女”却始终没有正面出现过,这种反常引起他们的警惕。
而后的某一天……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后来被评论为“打破僵持阶段平衡,使学院陷入劣势的一天”。
妖族发动了一次精锐的进攻,兵力虽然不多,但都是实力至少封神级别的精锐。
几乎所有将领都认为,必须尽全力抵挡,否则一旦被对方攻破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赵公明反对,判断这样的凶猛疯狂是一次虚张声势,应该在冷处理的基础上灵活应对。
他和该隐再清楚不过,赵公明在军事上的敏锐与天赋到底有多恐怖,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听从。
然而“军神”的概念在长久的岁月中早已淡化,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更信任权威、尤其是众多权威一致得出的推论。
最终绝大多数的一方还是获得了决策权,他们派出近半数的一线战力及其手下的精锐们去迎战。
事后即使过了很多年,再提及,“军神”赵公明依然会冷起脸,说他们活该。
*
因为是前锋,所以即使完全信任赵公明的判断,那一次他还是答应了作战部队的邀请。
“你迟早要毁在你这旺盛到该死的责任心上。”
——这句话似乎是该隐说过他的……但这不重要。
[除了——,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那抹熟悉的紫色的时候,他在战场上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
即使会违反作战计划,即使会暴露致命破绽,仍然不顾一切地向她靠近。
抓住时机,双手猛然钳制住她的肩头、代表净化的温暖光晕成功从指尖流入她的身体的时候,他甚至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别怕,别怕……”他急切地、甚至是恳求地喃喃安抚着,“不会伤害你的,很快、很快就会结束了……”
马上、马上就好了……
就算不能成功,只要有用、只要有一点,就足够扭转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可他终究没了笑容。
沐浴在净化魔咒中的女孩儿,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甚至向他微笑,拨开了他扣在她肩膀上的手。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在她脸上的笑容,可以如此冰冷、恐怖,并轻而易举地撕毁他仅剩的、可笑的希望。
“我一直以为弗雷你很聪明的哎。”
她这么说,甚至叹了口气,“怎么现在不仅白白浪费一个魔咒的力量,还彻底中招了呢?好蠢哦。”
心如死灰。
——这个词语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他释放了求救信号,然后行尸走肉般地一直战斗到支援出现。
当时具体的情况,浑浑噩噩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后来该隐和赵公明描述,是他近乎疯狂地、不要命地释放力量不停战斗,凭一己之力死死牵制住这次进攻中几乎全部的妖族,才没有让那场可怕的阴谋完全得逞。
“杀红了眼,但眼睛里没有神采。”
在支援中目睹过现场的一位成员后来在报刊中描写他,
“即使遍体鳞伤也毫无知觉,像一尊以最大功率超负荷运转的战斗机器。”
眼睛红了吗?他并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战斗的杀戮吧,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她……
……不记得了。
那一次,妖族以强诱敌再以更强围歼,出战的半数一线战力几乎全灭,仅有少数部下因为他的努力和后续支援而存活。
他是被其他人拖回去的。
保护同伴、牵制敌人,持续的战斗和负伤,没有支援,全凭一人、全凭一人,意识也模糊到快要消散,实在连呼吸都是个奇迹。
即使这样,他还是在残存的印象中牢牢记住了——
她在净化魔咒中的微笑。
她在微笑之后举起短剑刺穿他的肩胛。
她在战场上指着满目尸骸与屠杀,得意地、欢快地对他说:“这些!全部都是我的计划哦!怎么样?很天才、很厉害吧!”
支援而来的赵公明和该隐灰败的双眼。
赵公明的冷酷。
该隐的怒火。
他们的心死。
他们的仇恨。
*
啊,对了。
赵公明和该隐在那次支援中阻截过撤退的她,没有成功。
重伤的他并没有参与,但听说后来记录时把他也加了进去……大概是为了润色文案的需要吧?
算了。
如何处理一线战力的重创、如何重整仅存的现有力量、如何应对妖族轰炸式的进攻……和这些比起来,那点小事都不重要。
[不。]
[重要的只有——]
*
记忆在此处突然飞速流动,驳杂的画面很快一幕幕滚过。
……莫名能感受到,其主人对这段回忆的剧烈排斥。
*
事件彻底证实了实力,赵公明被重新尊奉为军神,执掌帅印。残存的那一点犹豫和温情,也在眼中彻底消失。
该隐是骄傲的、是偏执的。他无法容忍自己像可笑的小丑一样被摆布、玩弄……特别是当他居然真的交付了全部真心的时候。所以他从此憎恨魔女,也憎恶起过去。
托尔成长了很多,不再强烈抵触家族的管控和帮扶,尽管直接粗暴的行事风格没有太大改变,但咋咋呼呼的稚嫩反应在他身上越来越少,真正有了王子的样子。
……或多或少的,每个人都有改变,都有仇恨,但最终适应了战争。
那么自己呢?
换回曾经的骑士装,忙于战场,指引、辅导部下和后辈,无私、强大、责任……人们赞颂英雄,赞颂“金色阳光”的回归。
还有和众人一起对抗魔女,日复一日地警惕、审慎、怀疑……最后变得稀松平常。
他记得有一次,不知怎么,突然问了托尔一句:“托尔,你恨她吗?”
强迫自己、抓着头发读文件的托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脸色白了一瞬,带着明显的愤懑扭过头去:“神经病……你说呢?!”
恨她吗?
……
至少那时,他确实是恨过的。
*
这样的煎熬一熬就是五年。
“煎熬”是仅对于道道尔学院的。
“魔女”彻底取代了那个人的名字,活跃于每一场针对于学院的战场和阴谋中,被所有人死死钉在仇恨的耻辱柱上。
自从五年前那次魔女布下的阴谋后,学院一线战力元气大伤,后生力量的补充和发展又难以一蹴而就,对外联络还遭到了封锁。
即使如赵公明、托尔、伊邪那美等人可以借身份向外寻求援助,横插其中的妖族也阻截得差不多了。
一天比一天更难捱。
战争生活中的每分每秒都是对身心的折磨。
他们就在这份压抑中战斗着、隐忍着,默默等待不知道会在哪天出现的机会。
这份压抑、这份斗争、这份隐忍持续了五年,很多变化产生在这五年里——这是他后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
机会出现之前,是连绵不绝的阴云黑暗。
频繁的大规模骚扰持续了一个多月没有停歇,道道尔学院应对不得、又不得不应对,学院上下不堪其扰,疲惫不已。
肯定又是“魔女”的阴谋。
——现在回想真是可怕。所有人,包括他,第一反应竟然都是这个,无一例外。
全体神经紧绷到快要崩溃,妖族,或者说魔女,终于开始行动了。
妖族采用了最擅长的方式之一——人海战术,魔女率大军重重包围了学院,这次连与外界仅剩的援助口也被彻底堵死,是完完全全的孤立无援。
不过这次,他们都发现了不对劲。
“妖族这次的兵力虽然多,但如果用于围攻学院,战线就会拉得过于冗长,反而分散力量。”
赵公明盯着军事沙盘,紧锁眉头,指节不停扣着桌面,“按理说,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该隐了然,挑了挑眉:“你担心有诈?”
“不如再等等情报组的汇报。”他提议,“我去找伊邪那美。”
情报组出乎意料地给了一个消息:
他们严刑逼供了一个刚刚抓到的妖族俘虏,俘虏是魔女的侍从之一,他交代了魔女未来几天的全部行程。
“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判断,可信度很高。”
拷问的负责人之一赫菲斯托斯最后这么说。
意外之喜。
于是他、赵公明、该隐、托尔、杜尔迦、伊邪那美、阿努比斯、荷鲁斯、赫菲斯托斯,学院现有力量最佳的九人被道道尔斯基召集在一起。
道道尔斯基对他们说了些动员的话,大概就是鼓励,还有计划的缘由:
学院的成员们虽然普遍物质和□□力量还算充沛,精神却被长期笼罩在阴影中,所以急需他们的成功、不论什么成功,作为一针强心剂来振兴低迷的士气。
而学院最大的叛徒——“魔女”,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托尔他们这些曾经稚嫩的后辈们如今成长得很好,都能独当一面,想必一线战力更新迭代的时候也不远了。
他想。这次是非常充足的准备了。
忽然地,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那么这次……会是结束吗?
*
过程不再有具体的回忆了。
无非是有惊无险的经历……计划之下精准抓住薄弱点和漏洞、以暗杀的方式突袭、隐蔽而迅猛的行动等等。中间遭遇了一些激烈的战斗,除此以外和预想的推算结果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在追击中活捉逃窜的她,捣毁了这处妖族军事基地,凯旋而归。
这是五年来学院的首次彻底胜利。
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和她如此之近。
“你们不杀了我吗?”
地牢中的魔女出乎意料得平静,“不怕我偷偷跑掉吗?”
“审判过两天就举行,也不急这一时。”
该隐冷声回答,很快离开押送的队伍,仿佛急于远离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其他人也在封印力量的手铐扣上、牢房门锁落下之后转身。
只有托尔在最后顿住脚步,极为认真地、定定地与她对视:“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后不后悔?”
“不后悔。”
她脱口而出,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不后悔。”
有光亮明显地从那双紫红眼眸中散去,托尔、还有和他一样短暂停住脚步的人,很快同样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曾经以为,再面对时会如何如何的哀伤、愤怒、对峙……现在这一刻真正来临了,心里居然已经没了太大波澜。
那张在无数场战役和阴谋中看了无数次的脸,如今再看早已麻木,就像其他战犯一样,只不过这个最罄竹难书而已。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东西。
他也离开了。
[不,不要离开——]
*
审判的前一天,洛基主动现身,要求见她。
尽管这个人始终游离于敌我之间、立场不明,但鉴于他不可忽视的实力,学院仍然在尝试拉拢,再加上都是被她背叛的人……
商量之后,同意了短暂的探视,由他在地牢外监管。
探视时间其实给得充足,但洛基不过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快……”
洛基踉跄奔出,捂住胸口,嘴角不停渗着血,“是越狱……她偷袭了我……”
紧急情况,魔女越狱了。
讯息立刻通过特殊渠道散播开。
他则第一时间按洛基提供的方向追踪,紧咬不放,确保事件在掌控之中。
魔女一边逃,一边不停反攻,大有鱼死网破的棘手态势。
不知道为什么被封印了还有力量,但魔女的状态明显不好,于是他尝试劝说:
“不要再逃了!”
——她的瞬间奔袭。他被迫追捕。
“如果你愿意放弃抵抗,我可以帮你、”
——她的攻击。他被迫闪躲。
“我可以帮你保住性命!”
——攻击。闪躲。
“只要你停下、放弃抵抗!”
——逃脱。追捕。
……
油盐不进,死性不改。
再好的脾气,也被这样一次又一次消磨了耐心。
他一口气把人逼到了一个悬崖。
似乎是意识到绝境,魔女在崖边忽然滞住脚步,随即迅猛旋身、野兽一般向他疯狂反扑。
肉搏、刀刃、力量、招数!
进攻、防御、缠斗!
短兵相接、招招致命、你死我活!
不允许分神!不允许思考!更不允许留手!
火花、杀气、血腥浸透身周空气。
五官、手脚、大脑忘却所有多余的动作与杂念,全身心投入生死之战。
他在电光石火间冷静而精准地刺出那一剑。
一切都非常顺其自然——战斗、搏杀、用胜利之剑刺穿心脏、收回胜利之剑。和战场上对付任何一个敌人一样。
残忍的决绝血色终于在那双紫色眼眸里缓缓熄灭。
那个纤小的身躯滑出剑刃,后仰,最后沿着悬崖直直坠落下去。
他轻轻喘息,平复被飙升的肾上腺素折腾过火的身体,伫立崖边,视线自然垂落。
有风,那过于瘦小的身影在风中,偶尔被阳光照一下,像一片飘摇的紫色花瓣。
他始终面对着,平静地、冷漠地注视那张面孔逐渐远去。
阳光中,似乎有什么在上面出现。
他微愣,定睛,在最后一刻看见。
那是……笑?
笑?
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这么笑?
对他笑吗?还是对谁?
为什么?
他的脑子莫名有点混乱,愣怔了很久,直到其他两人收到消息最先赶来。
“怎么样?”
赵公明问他,“抓住了?还是解决了?”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该隐不悦地皱眉,“不会无能到失败了吧?”
他终于完全缓过神来,目光聚焦,条件反射性地甩手抖落剑刃上的血渍:“……解决了,她掉了下去。”
“那就去崖底再彻底搜查一遍,以免出差错。”
赵公明说完,顿了顿,瞥了他一眼:“还有别的情况?”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看见她最后笑了。”
“笑?”
该隐的神情立刻冰冷,警惕起来,“肯定又有什么后手或者诡计!这么多年她笑的还少吗?”
啊,说的也是……“魔女的微笑”这些年甚至成为了一些士兵的恐惧。
刚才那个,应该是阳光造成的错觉吧。
“弗雷!你发什么呆?还不快点下来搜查!”
他回神,不再去想,专心投入自己繁重的事务里。
[不!不对、不对!]
[不对——]
*
[谢谢你,睚眦。]
那是睚眦第一次在现实、而不是灵魂里看见她。
也是最后一次。
[谢谢你最后让我和他们见面、还帮我做那么多!嗯……也算有了告别吧。]
女孩儿认真想了想,展露洒脱的、释然的明媚笑靥。
[我很开心、很满足啦!]
[要记得我们的交易哦!祝你报仇顺利!]
[祝大家幸福!]
[拜拜啦——]
男人沉默地注视着,女孩儿向他微笑、挥手、告别、一点一点变成碎裂的星光、消散,目不转睛。
“……再见。”
睚眦缓缓握住手心里的玉玦,喃喃低语,辨不清情绪。
“一路顺风。”
耶!弗爱专场(?)
因为受刺激最深的就是弗雷,最后动手的也是他,所以接下来基本都是他的视角。
然后因为是弗雷单一视角,所以有些东西不会表现出来……你看这记忆都被他霍霍成啥样了(doge)
快了快了,很快就能黑化了(doge)
每一个愿意坚持到这里的小天使!爱你!!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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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曾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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