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颤栗的基础上生出翻白眼的冲动。

他脑海里的上一个印象还是洛基惊恐、继而愤怒睁大的眼睛，现在眼前就又完全换了个环境。

……他为什么要说“又”？

“现在的小兔崽子们还真能折腾。”

刚才的声音把卡戎猛地拉回神，他看见面前华丽办公桌后的华丽宝座椅上，一身西装的白色海豹一脸深沉地抽着雪茄：“害得老夫要亲自出马。”

毫无疑问，道道尔斯基。

回想自己进个学院还这么遭罪的根本原因和道道尔学院的种种非人待遇，卡戎立刻涌起把对方摁在地上爆锤一顿的强烈冲动。

“你就是卡戎吧。”

西装白色海豹吐了口烟圈，短鳍往桌上一拍，一脸炫酷狂霸拽：“这是[超级无敌瞬移通行证]，给你自由，离开东方爱。”

卡戎：？

这尼玛什么剧本？！

沉默片刻后，卡戎尝试接话：“我想您可能有点误会……”

“没什么误会，老夫一直都在看着。”道道尔斯基再次吸溜一口雪茄，一脸不屑，“你也别想遛，那几个小兔崽子互殴完了现在全在追杀你，够胆你就跑出去试试。”

卡戎：“……”

“如果你想问东方爱的话。”道道尔斯基吐出个烟圈，“她现在在我这里，非常安全。”

“如果你想问你自己，老夫以道道尔学院校长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放弃东方爱回冥域，你在学院的一切问题概不追究，那些小兔崽子也不会再纠缠你，只要你想，你在这里的记忆也可以一并清除。”

“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自由和安宁。”

卡戎垂着头，灰色的蜷曲发丝凌乱铺散在额头，把大部分面庞遮进了阴影里。

“还有什么问题快问，问完赶紧给老夫滚回家去啊！”道道尔斯基翘着二郎腿抖抖雪茄上的烟灰。

“……我确实还有问题。”

少年抬起头，眼里闪烁莫名的光芒，一字一句，“我想知道校长大人在这其中都做过什么？”

道道尔斯基抖雪茄的手一顿，圆溜眼睛眯缝起来。

“您如果不说清楚。”

卡戎一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就冲出去让他们抓住，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听我说说您对我做了什么，尤其是赫菲老师。”

道道尔斯基吹起的胡须一僵。

良久，他缓缓将雪茄送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一大片烟。

“当年……唉。”

道道尔斯基的声音像他吐出的烟一样迷蒙沧桑，卡戎从中看见更多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

弗雷是第一个，沉重的罪孽和过于压抑的思念反复折磨他，将他的精神撕扯、分裂。求死不可，求生无用，最终陷入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为了救他，道道尔斯基让托特研制生成美梦的药剂。自欺欺人也好、饮鸩止渴也好，至少能维持表面的正常生活。

至于之后的上瘾……只能说连托特自己都实在出乎意料，那根本不是有任何成瘾性的药剂，让弗雷贪恋又痛苦的只是梦里的东西而已。

接着，那次VIP外宾室的动乱之后，就一个接一个疯了。

他们是道道尔学院的一线战力、是学院的代表之一，道道尔斯基不可能放任他们疯狂，只能一面加派人手控制他们，一面让公关压下一切可能引起骚乱的信息。

尽管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医学力量，然而精神的伤痛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治愈。

道道尔斯基只能维持他们的生命，可他仍然不能把一群行尸走肉放出去，这会引起恐慌，也会引起怀疑，进而给学院带来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是好不容易和平的学院最不想看到的。

始终处于道道尔斯基和十个疯子压迫下的医疗团队们头都秃了，也无法再将十人千疮百孔的精神状态改善一丝一毫。

直到，因为“美梦”而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弗雷提出了那个计划——

“复活”。

这很疯狂、很胡闹，甚至很荒谬，因为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算能，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想象的。

可病入膏肓的人已经没有理智思考，只要有希望，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

这是一剂副作用极大的药，但效果也极好。

他们穷极一切，踏遍大陆每一寸土地，寻找任何与“复活”相关的东西。为了收集必须的生命力，他们甚至动过血祭的念头，用战犯和死刑犯做实验，因为托特劝阻“会被她厌恶”才最终放弃。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筛选出了那个最佳方案——借尸还魂。

这仍不是简单的事情。首先，这仍是禁术邪法，且只有不曾去往冥域的灵魂、也就是生魂成功过；其次，肉身可以暂缓，灵魂要去哪儿找？

只有去冥域。

他们当然知道冥域的禁忌，于是再度寻找，发现了那把唯一的钥匙——“摆渡人”。

剩下的事情变得很简单，只需要等待、找到并捕获一位摆渡人。

这或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时间对于他们已经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复活”计划日趋完善。

为了保证将来灵魂能够与身体顺利融合，他们还分别找了托特和东神族神医扁鹊研制与灵魂有关的药物。

他们等待着、并强烈地渴盼着，想要与她相见、重新与她在一起的执念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炽热。

某一天，他们忽然从那份浓郁到畸变的思念中想起了什么——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时移世易，等她回来时，她会适应这些变化吗？

她会喜欢这些变化……喜欢现在的他们吗？

不，这一点上，绝不容许变数。

于是那十个病人终于走出了病房、重新回到了公众视野，像往常一样各司其职。

可改变是不可避免的，无论如何努力。

不说其他，单就赵公明冷着脸一身不修边幅、极其骚包的红袍出现，就吓傻了一群军士。

而后一些人还发现，该隐似乎忘记了“镇妖之战”时期发生的事情，他把记忆停留在战争之前，听到任何与“镇妖之战”有关的东西都会发怒发疯。

接着又是弗雷担任实战课老师、阿努比斯把自己栓进黄昏庭院、托尔脱去王子礼服、杜尔迦越发冷酷的扮相、伊邪那美疯癫的偏执……

他们以一种自欺欺人的努力，妄图把一切改变抹消、扳回从前的模样。

好在时间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这些转变最终逐渐重新融入了学院，成为新的固有认知。

那么道道尔斯基呢？

道道尔斯基让托特——目前那些疯子最需要的人之一，成为自己的眼线，了解、掌握他们计划的动向和进程，保证一切不会完全脱离他的认知和掌控。

他没有阻止，堵不如疏，一昧压制只会让人更加疯狂，何况道道尔学院需要“一线战力”，他们如今已成为学院的代表之一，必须维持、哪怕只有表面上的和平。

但道道尔斯基也没有傻到放任。他指使托特维持和那十人的联系，以确保能在他们之前找到并控制住摆渡人、或者东方爱的灵魂。

他还暗中挑拨十人联盟，分散他们的力量——实际上根本不用刻意行动，道道尔斯基太清楚那十人的性格，更别提陷入病态的偏执后，强势、排他性、独占欲……种种劣根性都注定他们各怀私心，不会安于合作。

道道尔斯基也很感谢、很同情那个女孩，实话实说他并不是古板守旧到不敢对抗规则的人，如果那个计划真的可以，他并不介意通过它来报答学院的恩人。

——前提是不会搅乱现有的平衡和秩序。

所以，道道尔斯基要在维持安定和谐的情况下，确保“复活”成功与否的实际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安插托特、挑拨离间、控制卡戎、控制东方爱的灵魂……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或许在这所有的其中，道道尔斯基看起来很残忍，很无情，很心机。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道道尔斯基是道道尔学院的校长、道道尔一族的族长，有很多事需要做，有很多事不能做。

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凌驾于个人私欲之上的。”

圆滚滚的西装白毛海豹又抽了一口雪茄，空气中萦绕着散不尽的、迷蒙苦涩的烟味：“我们不是抛弃理智和天伦的疯子，我们有需要遵守和敬畏的东西。就像即使你也很喜欢东方爱，却不会有复活她的想法。”

“赫菲，他是老夫最心爱的儿子，我亲眼看着他痛苦到折磨自己折磨了五百年，难道不心疼、不想实现他的心愿吗？”

“但老夫不能那么做。”

“为一人杀尽天下人，很浪漫、很霸气，但那天下人又何其无辜。”

卡戎说不出话来。

“你也算是‘天下人’。”

道道尔斯基终于掐灭了烟，看着卡戎的眼神似乎软化了一点，“老夫不会伤害你。摆渡人对于冥域乃至整个世界都很重要，只要不过分，老夫会尊重你的意愿。”

“好了小子，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

灰发灰眸的少年垂着头，双手捂住脑袋。

道道尔斯基抖着腿耐心地等。

“我……”

空气中响起少年长久的吐气，卡戎最终昂首，睁眼，面容是沉淀下来的坚定：“我想听小爱的意见。”

“您说会尊重我的意愿，可有谁尊重了她的意愿？”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无论结果怎样，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她心甘情愿。可现在呢？我带她在学院呆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问过她自己想不想复活。”

“自从见到那帮人开始，她就很少笑过了。”

卡戎不自觉紧了紧拳，抿了下唇，“白白辜负她的努力、她的心愿，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哎。”

道道尔斯基扶了下金丝框的单边眼镜，咂嘴，“要是那帮兔崽子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喏。”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颗圆滚滚的透明珠子，用小短鳍推到卡戎面前，“我把她放进了玉魂珠里，等她把这颗珠子吸收完，差不多就能完全恢复醒过来了。”

卡戎捧起玉魂珠，巴掌大的珠子里，紫发的小姑娘缩成一小团，闭着眼，像个婴儿一样睡得安宁恬静。

完全恢复……卡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已经有了征兆，一旦灵魂完全恢复，记忆也会随之苏醒。

卡戎心里有些酸涩——到了那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全身心地信赖他吗？

……算啦，反正已经决定好了，只要是她自己真实的想法，无论什么结果都会接受。

等东方爱醒了再说吧。

西装海豹终于放松下来，懒洋洋歪倒进豪华办公椅，重新掏出根雪茄叼进嘴里：“这下没问题了吧。”

“等等，校长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我们在这儿的话……那托特怎么办？”

“……”

“……校长大人？”

“咳、那个……老夫忘了。”

“……”

过渡章。

下章超肥大型修罗场（可写死我了_(:з」∠)_）

愿意坚持到这里的小天使们！爱你！(?˙?˙?)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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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十三、道道尔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