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音并不惊讶。
她知道这段时间,路知晏在找人跟她。
路知晏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但是倘若他执着起来一件事,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更何况通讯记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明明什么都晓得,季南音却像是才知道,目光冷锐,哂笑着勾唇:“你找人查我?监视我?”
“不是查你,我只是担心你。”路知晏眉头拧紧,他的本意不是监视,而是保护。他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怕季南音出事,只能出此下策。
没想到季南音却故意扭曲他的意思。
“担心,我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季南音拨了拨安全带,淡漠地反问。
路知晏哽住了。
一瞬间,他就联想到了那个诡异消失的监控。
是,发现季南音去见苏橙后,他给苏橙打过一次电话,询问原因,但苏橙什么都不说,于是他又去查了锦绣澜湾的监控。
很巧,在他找去那天,却被告知监控坏了,之前的都看不到了。
这件事路知晏觉得诡异,却从未朝季南音身上联想,但是这一瞬,他觉得就是季南音做的。
现在并不是再追根究底的时候,季南音的状态不对劲儿,他不能再激怒她,让彼此关系再次陷入僵局里。
他抹了把脸,稳定下情绪,率先道歉,“对不起。”
“我不该这么做。”
季南音微微侧过头。
她受不了路知晏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明明他没做错什么,错的都是她。
但她必须这样,再在他心上刺上一刀。
回到家,两人简单用过晚餐,季南音说有事要处理就去了书房,路知晏一直等到凌晨时分,季南音都没出来。
他不得不去唤她休息。
季南音盯着笔记本,头也不抬,电脑幽蓝的荧光在她脸上覆上层拒人千里的薄膜:“你先睡吧,我还有事。”
路知晏攥紧门把手,喉结急切滚动,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卧房。
他睡不着,随手翻开一本书,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压住杂乱思绪不让自己多想,但是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各种杂乱的关于季南音的念头充斥在脑中,纠缠成团。
凌晨两点,终于听到了动静,路知晏吐出胸腹间积压的浊气,摘下平光镜,望着门口。
瞎子都看得出来,季南音真的很不对劲儿,他想和季南音好好谈谈。
但是等了好久,那扇房门并没有被推开。
而是隔壁客房传来开合声。
季南音去了客房。
这一晚,路知晏根本没睡,在客房的季南音亦然。
她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直到听到了门锁扭转的声音。
身体顿时僵住,一缕淡淡的光线,照了进来。
在漆黑的光线里季南音闭上眼睛,尽量将呼吸伪装成了熟睡的频率。
路知晏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盯着季南音的背影看了会儿,轻声唤她:“南音。”
季南音毫无所动。
路知晏嘴角轻勾,漆黑的光线掩饰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黯淡。
他没再多说,躺上了床,从背后连人带被褥一起紧紧地裹入了怀里,他又小心地吻了吻她的耳根,“晚安。”
煎熬的味道是什么。
季南音想,可能就是现在。
哪怕还在小渔村,满身伤痕地被锁在在那间昏暗的房间里,夜那么长,长得像是永远看不到天亮,她也未曾觉得如此煎熬过。
可这一夜,她没有挣扎,也没推开路知晏,就在这片苦海里痛着快乐着沉浸着,寻找最后的乐土。
她用每一寸感官,在同现在所拥有的一一道别。
季南音再醒来时,屋里依然昏暗,但是她一向准时的生物钟告诉她,现在已经很晚了。
昨夜被路知晏拥着入睡,那么难挨,她还是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道在哪个时刻便睡了过去。
此刻,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就连路知晏躺过的位置也没有了温度,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拉开窗帘,让稀薄的阳光照进来,照亮这间冷冰冰的房间。
抽完一根烟,她才有勇气走出去。
出乎意料,平日里没有工作总是爱待在家里的路知晏并不在家,餐桌上放着早餐。
季南音走了过去。
都是她爱吃的餐食。
路知晏经常给她做饭,在国外那几年,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至少比她好。
季南音怔怔看着骨瓷盘里煎成心形的七分熟溏心蛋,发自内心的想要微笑,但那抹笑意,只来得及露出浅浅的幅度,又被不堪负荷的情绪拉扯下去。
季南音坐下,按照平日里的用餐习惯,去拿牛奶杯,发现杯底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条。
季南音拿了起来。
文怔成找我,我出去一趟。
早餐冷了就热热。
上次我们说好一起去山上看雪的,春节我们去那儿过节好不好。^-^
短短三句话,季南音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路知晏在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张便签,以及画下那个笑脸的。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在手里越来越重,季南音再也拿不住,放下纸条,拿起牛奶杯,面无表情地喝着已经凉透了的牛奶。
她从来不知道,冬日里常温下的牛奶也能冷得人发寒,从食道流入肺腑,全身没有一点热乎气。
“知晏。”文怔成蹙眉盯着心不在焉望着咖啡厅外窗外发呆的路知晏。
“嗯,你继续说。”路知晏回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文怔成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行程安排。
这时候不是聊工作的时候,路知晏的状态太差了,此刻眼皮下仔细看有不明显的青淤。
文怔成决定当一回知心大哥哥。
“怎么了,你最近状态真的越来越差了,是和季总闹矛盾了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任何事,让路知晏这么憔悴。
闻言,路知晏蹙了蹙眉头,却没有反驳,语气有些刻薄,“你最近很闲吗?”
文怔成啧了声,“不闲啊,忙得要死,你知道的,未来半年你还有二十多场的画展,要在全国巡展,我作为你的经纪人处处都要关照,下一站在B城,时间很紧,春节都没法和老婆孩子一起过,简直要忙死了,怎么可能闲。”
他话锋一转,“不过再忙,我觉得还是没有你的状态重要。毕竟你可是顶梁柱,可不能出问题。”
“放心,我挺好的。”路知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说的我记住了,等过完春节我就去B城。”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出了咖啡厅。
临近新春,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路知晏慢慢走在街上,路上遇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天气太冷了,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女孩整张脸被寒风刮得通红,她捧着花束的手也是红肿皲裂的。
她手里的花蔫巴巴的,看起来和她人一样可怜。
自然,没人看得上那样的花。
甚至有人看到她,下意识就绕道走。
路知晏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神色变得恍惚。
小姑娘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怯怯地观察着他。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看起来太有距离感了,比她在街上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让她觉得高不可攀,她踌躇着不敢上前,可眼底又充满了某种迫切的期待。
她期待,这个看起来很好看的大哥哥,能买她的花。
一枝也好。
那样,她就能给外婆买上一个热气腾腾烤地瓜。
路知晏被那个眼神刺痛了,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
他躬身,露出和煦微笑,“花怎么卖的?我全要了。”
女孩瞪大眼,颇是受宠若惊,“八十……”
话说一半,她声音一顿,似乎觉得这个要价太高了,忙慌乱改口:“不,不,五十就行。”
看着怯生生的小女孩,路知晏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季南音。
他从皮夹里拿出几张红色的钞票。
这些年,线上支付盛行,鲜少有人随身带钱,但在国外生活久了,路知晏一直保持着带现金的习惯。
小姑娘瞪大眼,想伸手,又缩了回去,“哥哥,要不了这么多。”
路知晏微笑着把钱放到脏兮兮棉袄的口袋里,又拿过她手上的那一束花,“这些不全是买花的钱。”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
“剩下的是给你买杯热奶茶暖暖手的,还可以去买一副手套,以后出来手就不会那么冷了,然后再去买一些好吃的食物,带回家去和家人一起分享。”
“不,哥哥,我不能要,外婆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女孩虽然看起来很窘迫,但看得出来家里教得好,不愿受无功之禄。路知晏的眸色又温柔了几分,“哥哥有个很大很大的愿望,需要很多很多的祝福。”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柔声说:“你会祝福我吧。”
“当然。”小姑娘重重点头,“我会祝福哥哥心想事成。”
路知晏手凌空一握,像是抓住了什么,“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所以这不是你白拿,而是公平交易。”
小姑娘愣愣的,显然没没搞清楚眼前这个奇怪的大哥哥。
路知晏抱着那一束花,虽然它们并不新鲜,但颜色看起来很漂亮,他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见到了这个小姑娘,之前的茫然短暂消失了,不论季南音到底怎么了,哪怕她不愿意说,他也应该回家去,回到她身边去,陪着她。
他想同季南音说,不论她遇到了什么事,他都想陪着她,他爱她,非常爱她。
也不论季南音是什么样的,他只想陪着她。
他突然后悔出来这一趟了。
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他现在该在她身边才对。
路知晏心情豁然开朗,“我要走了,小妹妹,你也回家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
小姑娘望着路知晏转身离开,他起先走得不徐不疾,后来又跑了起来。
她想,这个大哥哥这么急,一定是要去见很喜欢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一束花他喜欢的人会不会喜欢。
毕竟它们那么糟糕。
将那一束破碎的花小心放在副驾后,路知晏带上了蓝牙耳机,习惯性点开他存在手机的一个音频。
一个音质偏冷淡清透的女孩声音传进耳朵:“我喜欢你。”
“谁喜欢谁?”男孩执着地问。
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季南音喜欢路知晏,行了吗?”
“不行,再说一遍。”
“我季南音,超级喜欢路知晏。”
音频很短,十秒不到,播完又开始重播起来。
这是当初,他逼着季南音录下的,后来在法国,最难捱的时候,他就是靠着这份音频过来的。
这是他的牵绊,也是困顿难安里唯一的良药。
这些年,他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每次听到,再躁郁的情绪都会短暂得到安抚,同时对那个人的思念也会愈多也一分。
路知晏反反复复听着,心情逐渐平静踏实。
快到家之前,耳机里他正在问季南音“谁喜欢谁”,那让不论听多少遍都愉悦的答案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电话突兀地让音频戛然而止。
听着急促的铃声,路知晏蹙了蹙眉头。
见是一个陌生号码,直接挂断了手机。
可那个电话不依不饶又来了
路知晏只能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谁。”他语气一如既往的礼貌,但不悦感明显更甚,这在教养良好的路知晏身上是很少见的情况。
那边短暂沉默,显然没想到路知晏会这么问,看起来是真的把她的号码删除了。
“是我,苏橙。”
自从上次去找过苏橙后,他就再也没同苏橙联系过了,现在她突然打来电话,路知晏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苏橙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到底因为什么给季南音打电话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路知晏心脏咯噔一跳,将车缓缓靠边停下。
仿佛马上要看到迷雾拨开,看清藏在后面的秘密,他捏紧了方向盘,“什么?”
苏橙笑了声:“我在家,哦,也就是锦绣澜湾,你过来找我吧。”
“不能在电话里说?”
“不能。”
“……”
“如果你不来就算了,过期不候,知晏。”
说完,苏橙挂了电话。
路知晏望着息屏的手机,明明有种陷阱的感觉,但他还是给季南音发了条消息,说要晚些回家。
很快,季南音回复了他。
就一个好字。
依然冷淡得很。
路知晏收起手机,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调转了方向盘,朝着那条危险重重的路驶去。
到锦绣澜湾时,正值中午。
李阿姨不在,被苏橙支走了。
桌上放着丰盛的午餐。
“进来吧,一起吃个饭。”苏橙微笑着招呼路知晏。
路知晏站在玄关没动,“不了,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还要回家。”
苏橙看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了餐桌边,慢条斯理地夹起菜送入嘴里,没再多给路知晏一个眼神。
路知晏腮边肌肉收紧,忍了忍,他讨厌这种被拿捏的感觉,但还是走了过去,在苏橙对面坐下。
苏橙这才笑吟吟地抬眼,拿起调羹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了路知晏面前,“你尝尝,李阿姨做的,说是你喜欢的口味。”
路知晏没动那碗汤,冷漠地盯着苏橙:“苏橙,你到底想干什么?”
作为多年的朋友,路知晏还算了解苏橙,但眼前的人让他无比奇怪。
他甚至觉得苏橙看她的眼神很怪异,类似于某种怜悯。
“没什么。”苏橙耸耸肩,“就是找你叙旧。”
“不要绕弯子了,我想知道那天你和季南音为什么见面,你们又说了什么。”
对视片刻,苏橙垂下眼,又吃了口菜。
李阿姨很会做菜,每次都合她口味,但今天的菜食,苏橙却觉得味同嚼蜡。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放下筷子,“没什么,就是无聊,找她来叙叙旧,你知道的,在国内我没什么朋友了,你不愿意见我,我无聊了也只能找她了。”
路知晏脸色须臾阴沉得如覆了层阴云,“就这样!”
“嗯,就这样。”
路知晏站了起来,动作带得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刺啦的刺耳声音。
“苏橙,我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扔下这句话,路知晏走了。
等下了楼,开车到小区大门口时,路知晏眯了眯眼睛,终于知道了这次的陷阱到底在哪儿。
在小区门口,已经围了一堆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就在这时,记者也发现了路知晏的车,直接冲了上来,对着他的车就是一通狂拍。
甚至有记者将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大声问他:“路先生,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真的如网上所说的,你和苏小姐在一起了。”
路知晏握紧方向盘。
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的愤怒的“苏橙”。
眨眼时间,记者就将车团团围住,隔着车大声抛出各种问题。
“路先生,你是和季总离婚了吗。”
“路先生,苏小姐是否就是你在外的情人,这件事季小姐知道吗。”
“路先生。”
“路先生。”
一声声,像是魔音,让人的怒气飙升到了顶峰。
“让开。”路知晏将车窗摇下来,视线冷冷扫过车外的记者,所有的内涵教养一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记者仿若无闻,带着台标的话筒和摄像机,差点砸到路知晏的额头,甚至有人伸手进车里,试图解锁拉开车门。
路知晏冷笑勾唇,没有阻止这些疯狂的记者。
踩下了油门。
记者愣了愣,见路知晏来真的了,一个个都连忙往后退。在他们远离的一瞬,路知晏的车已经如箭矢一般飞驰了出去。
在路上,他又拨通了苏橙电话。
“给我个解释。”
苏橙也直言不讳:“嗯,记者是我叫来的。”
“为什么!”
“算是我的报复吧。”苏橙淡淡地说,“谁让你不喜欢我的,我不甘心啊。”
“……”
“如果你想报复回来,我也欢迎。”
回答她的是一阵盲音。
苏橙从耳边拿下电话,看着还围在楼下的记者,拉上了窗帘,走到了桌前,继续著筷吃着已经冷了的菜食。
回到家,路知晏没有看到季南音,爱丽丝也不在。
他焦急地拨通了电话。
没人接。
一连打了好几个,对面才终于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
季南音说:“我来外婆这里了,来看看她。”
闻言,路知晏蹙了蹙眉,声音依然温和,“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你说不回来,我以为你要很晚,就自己过来了。”
路知晏心中的不安蔓延到了极致,他抿了抿唇,“那你就在哪儿,我过来。”
临近过年,路上堵车得很。
车缓慢地夹在车流里朝着目的地行驶。
路知晏冷漠盯着拥堵的车龙,一边捞起电话给文怔成打了个电话。
“少爷,你又怎么了?”文怔成还在忙,语调有些无语。
“你是不是认识传媒娱乐公司的人。”
闻言,文怔成一愣,“怎么了?”
“我被拍了,你想办法联系一下,最好能把事情压下去。”
“拍就拍了吧,就当为下次B城的画展造势了,多划算。”
文怔成已经对路知晏上热搜免疫了,根本不当回事,哪怕之前路知晏的三角恋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发现对路知晏的画展毫无影响,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宣传效果,觉得根本没必要压下去。
“我去找了苏橙,被记者堵在门口拍下了。”路知晏一字一句地诘问,“你要用这个来造势。”
文怔成脸色顿时煞白。
以前拍就拍,毕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照片,全靠看图说话,但被堵在门口拍下性质就不同了。
他没再问什么,“好,我马上去找人。”
文怔成有些人脉,但是亲自介入这件事,才发现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用钱可能也摆不平。
他的熟人说:“这个可能不好办,不止我们一家的记者拍了,今天去了很多记者,你只有想办法将所有人堵住,不然我们不可能不发,毕竟你家大画家现在风头正盛,我们也不想错失这个热度。”
文怔成叫苦不迭,又把电话打了回去,说了情况。
“少爷,这件事难办了。”
路知晏眯了眯眼,
仿佛毫无意外,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
他让文怔成去找人,也不是真的觉得能压下这件事,那么多记者哪能一一摆平,他的目的只是探探知情人的口风。
果然结果如他所料。
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么多记者同时出现,还有几家特别权威的电台,绝对不是苏橙的能力能掀起的风浪。
他冷冷一笑:“既然阻止不了,那就等。”
“等什么?”文怔成不解。
路知晏却没有再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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