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知晏没再回来。
季南音也收拾好物品,离开了他们复合后同住不久的“家”。
处理完所有事宜,季南音离开了北城,登机之前,她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消息。
【已卸下盛茂集团所有职务,已和路知晏离婚】
单方面宣布了,她同路家,还有路知晏再没有任何关系。
消息发出后,她毅然关闭了手机,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
水泉市处于亚热带,在北城的这个时节,还需要全副武装抵御冬末的寒冷,水泉市的气温已经像是步入了夏天。
日光慷慨地撒遍每一个角落,街角巷尾的绿植,翠绿欲滴,舒展的叶片像是在欢迎故人的归来。
季南音站在记忆中的那座小楼下,默默看着那栋被岁月浸噬得斑驳的楼房看了很久,才提着行李箱上楼。
老楼房没有电梯,狭窄的楼梯上季南音拎得很吃力,箱体在楼角磕磕绊绊发出不小的声响。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季南音侧目,从楼梯的间隙往下看了一眼,是个中年妇人正在上楼。
她拎着箱子往旁边让了让,准备让她先通行。
兴许是这栋老房子突然搬来了一个陌生漂亮气质出众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擦身而过时妇人朝着她看去一眼。
季南音寡淡且疏离,但就是这一眼,几乎让她表情失控。
这位妇人她还记得,是她在这里短暂住过一年的邻居沈姨。快二十年了,沈姨明显苍老了很多,季南音还记得她的样子。
因为她有一颗让人忘不掉的眉心痣。
以前她妈妈说过,这是观音痣,代表她是个很好也很有福气的人……
重回故地,她从未想过还能重遇故人。
一时间许多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她深深吐出口气。
住在这里的那一年,季南音还是个没长开的小豆丁,沈阿姨自然没认出她来,但莫名还是觉得这个姑娘面善,笑着搭话:“姑娘,你是才毕业的大学生,来这里租房的?”
这房子陈旧,但地段还不错,经常有大学生来租房。
季南音现在的穿着打扮和在北城的“季总”完全不同——休闲薄袖长衫,平底鞋牛仔裤,头发也扎成了马尾,不施粉黛的脸,真的就和才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不是,过来工作的。”季南音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她不想和这里的人和事有太多的牵绊,即便是故人。
沈姨又问:“住几楼。”
季南音:“四楼。”
沈姨愣了愣,“四楼?”
十多年前秀春带着孩子搬走后,那房子就一直闲置着,怎么现在又突然往外租了。
她有些狐疑。
季南音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问:“阿姨,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样子就和那些害怕租的“凶宅”的小年轻一模一样。
沈姨看季南音表情,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也挺唬人的,立刻堆着笑说:“没事,你别担心,能有什么事,房子挺好的,就是很久没人住了,不过经常会有人来打扫的,这房子肯定没问题,我保证。”
说着,她朝着季南音的行李箱伸出手就要去拎,她觉得她和眼前的姑娘还挺有缘分的。
季南音怎么可能让她帮忙,“不用,我自己来。”
“没事,我力气大。”沈姨乐呵呵地说,“以后就是邻居了,有啥事找我就行,我姓沈,你叫我沈姨就行。”
沈姨还是那么热情,以前就时不时爱给她塞糖果,家里没人时,也常常叫她去她家吃饭。
那时候,她拗不过。
现在依然拗不过。
季南音只能和她一起将行李箱搬上了四楼。
“姑娘,你叫什么?”
季南音沉默一秒:“我姓李,谢谢你沈姨,我自己来吧。”
“谢什么,邻里邻居的说这些就见外了,要不一起吃晚饭。”
沈姨还是那么热情,季南音淡淡一笑,“不了,我约了朋友。”
“行,那我先回去了。”
沈姨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着季南音,“小李,你这房子是和谁租的,是不是南南啊。”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她。
季南音愣住了。
沈姨一拍脑门,“南南是小名,全名季南音,是她租给你的吗?”
季南音原本想说不是,但是对上沈阿姨期待的眼神,还是说道:“是。”
“我就猜是南南,秀春妹子不在了,陈兄弟也不在了,应该也只剩下南南了。”沈阿姨如释重负,“她现在还好吗?”
“很好。”季南音回。
沈阿姨笑了起来,“好就好,我还怕这孩子过得不好。”
说完这句话,沈阿姨同季南音挥了挥手,回去了。
季南音愣愣地在走廊站了会儿,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那间尘封了好多年的屋子。
这些年,季南音找了人定期来打扫这个小小的屋子,不过长久没人住,还是落了层厚厚的灰。
一阵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
季南音走了进去,关上门。
过去的所有,都被她关在了门外。
季南音在门口站了会儿,目光一寸寸流连过过去的旧居后,过去一家三口在这屋子里幸福过日子的场景好像又出现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曾经住的房间,季南音还是将一直没开机过的手机打开了。
她想看看事情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
不过五六个小时,蹦出来的一条条消息几乎将手机卡住。
季南音翻了翻。
曾经合作的客户,还有各种熟悉或者不熟的人,都在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唯独没有路知晏。
季南音失神了会儿,旋即自嘲一笑,告诉自己这样挺好的。
她打开了微博。
如她所料,全网哗然。
都是在讨论她这场失败的婚姻。
【终于等来了大结局,看来路知晏还是选了前女友,季南音出局】
【呵呵,这就是男人】
【恐婚了】
【有什么好恐的,盛茂那么大的企业,季南音一离婚不知道要捞多少好处】
【捞个屁,我听人说季南音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的】
【分了好,路知晏那个渣男把苏橙接回国还养在家里,就根本没考虑过季南音的感受,我还听说苏橙三番五次挑衅季南音,路知晏也护着宠着,谁受得了啊】
季南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她知道是她一手将路知晏推到了现在人人喊打的地步。
也更清楚地见识到了自己的恶劣。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季南音回神,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除了手机的光芒,黑洞洞的——她没有开灯。
她深吸一口气,关上手机:“谁?”
门外男人的声音很年轻:“你好,我是你邻居。”
季南音按开灯,从猫眼往外看了看,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孩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盘水果,男孩似乎感觉到屋里人在看他,推了推眼镜,又解释说:“沈姨是我妈妈,她让我给你送点水果来,她去乡下摘的,新鲜。”
季南音记得沈阿姨有个儿子,好像比她还要小两三岁。
叫什么,她不太记得了。
季南音打开了门,男孩看到她,愣了愣,然后脸就红了。
他回避着季南音的视线,将手里的果盘递给季南音。
“谢谢。”季南音接了过来。
“不谢。”他摆了摆手,转身的时候,季南音看到他连耳朵也红了。
季南音根本不在乎这些,关上了门。
晚上,季南音将房间打扫了一遍,又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手机上好几个陈邃打过来的电话。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将电话拨了回去。
“祖宗,你终于肯接电话了。”陈邃语气很不好,“我他妈还以为你从地球上消失了。”
“没有,活得很好。”季南音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亮——她觉得这里还挺好的,没有漫天的霾,一眼能看到月亮。
陈邃噎了噎,发生这么大的事,还这么轻松自在,像是没事人似的,真的不愧是季南音。
“你现在在哪儿?”
季南音也没瞒他,“水泉市。”
“你去哪儿干什么!不就是离个婚,难道北城还容不下你了,你要这么躲着。知晏也是一声不吭又跑去法国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季南音愣了愣,路知晏去法国了。
不过也好。
国外的舆论环境怎么也比国内好。
“我躲什么了,我就是出来散散心。”
季南音设计路知晏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已经传遍了,陈邃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为什么她会做出这种事,他也没多问。
“不管怎么样,散完心就回来,北城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别人都说由奢入俭难,但季南音是个例外,她适应能力极强。从“季总”变成“季南音”对她来说毫不费劲。
她平淡地在水泉市待了一周,终于等到了陈新鹏的电话。
“南音,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陈新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季南音反胃,如果没有这件事,她宁愿一辈子都别见到那个男人,但她眯了眯眼,声音缓和地说:“明天。”
第二天一早,季南音正出门,下楼梯没两步,身后就传来关门声。
不用看季南音就知道是沈姨的儿子贾思嘉——那个见到她就脸红的男孩子。
贾思嘉在泉大读研二,假期还没过去,这段时间她一出门,他也差不多也会跟着出门。
每次见到她,他都略带羞涩地对她打招呼,说好巧啊。
季南音在商场纵横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所有的巧合,都是刻意为之。
这次也一样,贾思嘉照例说了好巧啊,然后三步并两步跟上来,“李小姐,出门啊。”
季南音点点头,“嗯。”
“这么早。”
“有点事。”
贾思嘉:“我出去买早饭,你没有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
平心而论贾思嘉人挺好的,这段时间,他也帮了她不少忙,但季南音对他没兴趣。
她不想再让他对自己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贾思嘉差点撞上去。
他立刻收住脚步,挠了挠脑袋,一张脸都红透了,“抱歉。”
“没事。”季南音说,“我不吃了,被我老公知道了,他会不高兴。”
贾思嘉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季南音没再说什么,继续下楼,然后在小区门口,又搭了一辆出租,直接去了渔村。
陈新鹏昨晚就出去打牌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有王芳在家。
她又挨了打,一张脸比上次见到时还要肿胀,左眼更是肿胀得成了一条缝隙。
王芳一见到季南音就扑上去拉住季南音的手,“南音,你帮帮我,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王芳哭得涕泪横流,季南音却面无表情地拨弄开了她的手,又掸了掸被她触碰过的地方,“我上次不是想帮你来着,但是你怎么对我的?”
王芳嘴唇抖动煽合着,看起来可怜又可恶。
“南音,不怪我,你给的东西太显眼了,那个狗男人发现了,我才告诉他的,我真的不是也有意的,你知道我不说实话,他会打死我的。”
季南音似笑非笑地听着王芳的辩解。
王芳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王芳就是一个软骨头,为了讨好陈新鹏什么都可以做,自然包括毫不犹豫把她卖了。
她早就猜到了。
同时,她也利用了这一点。
王芳根本藏不住事,一旦陈新鹏从王芳嘴里知道她已经清楚了那些真相,她自然也要符合她的人设,做出相应的反应,咬他一口才行。
不然,陈新鹏对她会一直有极大的防备。
“真的,南音,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王芳哭得涕泪横流,就差给季南音跪下了。
“他绑住你了?”季南音问。
王芳愣住,嘴巴大张,看起来又蠢又可笑。
“他没有绑住你,腿长在你身上,还能走不了。”
王芳喉咙吞咽着,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陈新鹏嗤笑声从背后传来,“南音,你可别挑拨了,这个贱皮子离不开老子的。”
王芳抖了抖,根本不敢反驳。
陈新鹏走上去对着王芳后腰就是一脚,王芳被踹倒在地。
陈新鹏骂骂咧咧,“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快滚去做饭,南音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王芳慢吞吞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厨房走去。
陈新鹏大喇喇地拖过一根条凳坐下,笑着掀起眼皮,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自己家,坐啊。”
季南音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冷眼看向陈新鹏,“大伯,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想必你老婆说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陈新鹏目光阴森地盯着季南音,“南音,你上次就搞个什么玩意儿想要录音,现在是不是又套我的话来着。”
季南音笑了笑,“你放心,我没那么蠢,也知道大伯你没那么蠢,不会再录音了。”
“我就是想知道真相,我现在什么都没说没问,你只需要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哪怕真的我带了什么录音设备也成不了任何证据。”
陈新鹏盯着季南音看了会儿,虽然冬天还没过去,但渔村四季如春,气候温暖,穿得都单薄,一眼可看清季南音身上的装束。
很单薄,曲线隐约可见。
他咽了咽喉咙,目光在季南音胸上留连了一圈,才咧着发黄的牙笑开了:“怎么可能,你妈妈可是我弟妹,我怎么可能对她做什么,那疯婆娘就是挑拨我们关系的。”
他又狠狠唾了口,“看来就是我打少了,一天到晚才会胡说八道。”
季南音并不意外。
陈新鹏那老狐狸怎么可能承认。
但是自打王芳告诉她,她妈妈是因为被陈新鹏骚扰为了保全自己,才跳海自杀的,对这件事她就没有怀疑过。
因为哪怕那时候还年幼,她依然记得陈新鹏对妈妈过分的热情,以及妈妈每次都避之不及的态度。
以前不明白,但往事再被翻出来,每一幕都是让人生理反胃的画面。
季南音微笑着看向陈新鹏,“既然大伯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我爸爸不在后,你对我们母女俩一直很照顾。”
季南音面不改色说着违心的话。
陈新鹏也不知道相没相信,一脸欣慰地说:“那就好,南音,你要知道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可不是,你可是和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我现在也离婚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只能依仗大伯你们了。”季南音微笑着回,“这儿以后,就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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