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人间定平府,城外门楼巍峨高耸,城内商户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少年人背着有些湿哒哒的小包袱,叉着腰,站在城门前目光炯炯,顾盼神飞。

阿曈微微动了动耳朵,听着城内的人声鼎沸,又闻见丝丝缕缕的饭食香味儿,肚子“咕噜噜”一响,顿时更兴奋了。

他二话不说,迈着大步就往城内走,把他阿纳耳提面命的“人间规矩”都抛到脑后,忘的溜干净!

城内人来人往,门口的守卫瞧他一个小孩儿,也并不盘问,只是因为他长得俊俏多看了两眼,便懒懒散散的,靠在城墙边,打了个哈欠。

于是,守卫便眼见着那生机勃勃的小少年,刚进了城门口,几步就开开心心的窜到卖肉包的摊子上,看着胖出个大肚子的老板瞧了半天,而后指了指包子,颇为礼貌的询问。

“大婶!我能吃么?嗯,这个。”

摊主一愣,“啥?”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还蓄着胡须,平生第一次听见有人叫它“大婶”!

四周的食客听言也嘻嘻哈哈笑起来,都打趣胖老板的大肚子,活像要临盆了,可怪不着人家小哥。

阿曈有些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大着肚子怀着崽儿的,他阿纳说。应该叫大婶呀?不过听着周围的笑声,少年随后也不说话了,只又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一屉白轩轩的肉包子。

摊主见这小孩儿一身名贵柔软的毛皮围腰,头上的小辫子也编的整齐精心,发尾被毛茸茸的绑着,绝不像个吃白食的,管他是“大婶”还是“大娘”的,自己赶忙连声回应。

“嘿呦,能啊,可太能了!”刚答完话,就被眼前笑得一脸灿烂的阿曈闪了眼睛,摊主心里“嚯”一声,暗道俊俏!再瞧这两个小梨涡,可爱的呦。

阿曈也颇为高兴,还没等老板完全掀开笼盖,小手便迫不及待的伸过去,?起一个带肉馅的就往嘴里送。

“诶呦,小孩,仔细烫着!”

阿曈手里拿一个,嘴里咬一个,深觉这包子滋味好吃!甚是满意,转头就要往城里走。

“诶!小孩儿,包子钱没给呐!”

阿曈被拦住,嘴里正炫的鼓鼓囊囊,回头反问,“钱?什么钱?”摊主撸了袖子正要好好掰扯掰扯,阿曈才恍悟。

“啊!我知道了,碎石头!”说罢回手在包袱里翻了半天,掏出一把银锭,尚且沾着包子油的纤长手指举到摊主眼前,要都给出去。

胖摊主叹气,这是谁家不食烟火的小少爷?“两文钱就够,铜钱,知道什么是铜钱吗?”

少年歪头,听不懂。

最后,定平府的大街上,就见一个极俊美的少年,缓步往城里走,手举却举着上尖一屉大包子,险些看不着路。

阿曈被找不开银子,又不肯占便宜的胖摊主塞了一大堆包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就侧头看见一条在巷子里翻吃食的大黄狗,它有些瘦,看样子吃的并不饱,阿曈登时灵机一动。

他走到巷口,放下包子笼屉,小油手蹭了蹭嘴,猛吸一口气,张嘴就是一嗥!

一声落下,那巷子里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就过来了。

然后,全城的狗,都摇着尾巴,过来了。

城门口的人也惊了,啊呀!刚刚那是狼嗥吧!城里这是进狼了?

守卫瞬间被隐约的狼嚎声吓的醒了盹,拿起尖头长枪就往城里冲。只一会儿功夫,慌乱的人,穿街入巷的狗,霎时间定平城因为一声狼嗥鸡飞狗跳。

等守城卫兵顺着声找过来,就只见幽深的巷子里,只摆着一笼子包子,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家狗野狗围成一团,吃的正香……

城外,一队轻甲猛骑的精悍兵将,正在林间急行军,副官跟上前方一路沉默的硬甲将领。

“将军,前侧就是定平城,要不要歇一歇。”

“不必,天黑野外露宿。”

“是。”

皇帝下诏,如今外族屯兵边境,觊觎中原,时局不安,遂命镇国将军戍边昭城,这队人马正是火速赶往昭城,前去交接帅印的镇国将军赫连宗朔一行人。

宗朔不欲在路过的镇府中歇脚,一来搅扰安宁,二来这趟提前赴任还有些隐情,速度要快。

林中这一队人,全是宗朔的心腹亲信,令行禁止,皆全力赶路,队伍后方,还跟着几只威武的狼犬。

自从十八年前蛮族叛乱后,朝廷到民间,从上至下,都信奉起狼神来,当年参战的老兵,也都闭口不言,只说狼神助战,才得胜利。

所以,到了如今,军队中独设犬军,是由训练过的猎犬跟随作战,将领们也多爱养狗。

这后边跟着的,正是宗朔将军的犬,全身乌黑,只四足纯白,是谓乌云踏雪,它毛发锃亮,体型也大,看着似狼非狼,凶悍极了,正是军队里的犬王。

只是这个往日极为沉稳的烈犬,今日跑着跑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随后耳朵一动,一声不响的,带着另外几只犬,转头就离开的队伍,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垫后的校尉跑着跑着,就听身后没声了,转头一看,登时勒马停步,冲着前方的宗朔大声报告。

“将军!黑风它们不见了!”

高大的硬甲将军长腿一夹马腹,“吁”一声,调转马头往后看,果然,队伍后方,一个狗影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众人都惊讶的很,黑风是最听令不过的了,绝不会无缘无故脱离队伍。

一行人从林中小路跃上官道一看,就见为首的大黑犬,带着一帮小弟,头也不回的往定平城的方向去了。

宗朔皱眉,呼哨了一声,可黑风只是回头瞧了一眼,就不管了,闷头往城里去。

众人疑惑极了,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于是宗朔一挥手,一个裨将策马追上犬群,找狗去了。

城中的点心铺子里,阿曈尚且不知道自己那一嗥的威力,正美滋滋的挑着柜匣子里叫人眼花缭乱的糖角。

啊,山下可真好,他什么都没见过,好新鲜哦。

阿曈站在木柜前,这回学会了,乖乖拿着银子,排队等着买糖。到了他,老板笑眯眯的问他,“小郎君,要哪个呀。”

阿曈便闻着各色的甜味,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一跺脚,“都想尝尝!”

没等糖角到手,铺子外边就有些乱,说是一只黑狼进了城了!守城卫兵愣是没打过,刚才怕不是它嗥的吧!

阿曈听说有狼,立刻跳出了点心铺子去找,深怕是自己家的白狼跟下山了,尤其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只是街上今日摆摊子的人多极了,熙熙攘攘的,这会儿功夫一说有“热闹”看,都摩肩接踵的往城门口的方向望。

阿曈哪经历过这个,若是叫他从东山奔腾的兽潮中走一个来回,都不见得要比现在还难了!“人”身上都软软的,少年觉得自己若是一意往前闯,必要撞坏几个。

就这样,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却什么也没看到,只剩周围的人兴奋的议论。

“诶呀,那不是狼,是几条军中的猛犬,没看来个将军接走了么。”

“诶呦,定平城哪有这样全身硬铠的兵,这怕是要打仗啊。”

“真别说,听说当今已经命镇国将军戍边啦。”

周围的人嘁嘁杂杂,阿曈也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只顾着看了一眼,没有狼就行,于是放心转身。

正午的阳光正好,阿曈跟着熙攘的人群,路过各种小摊,吆喝声各式各样,南腔北调的。买风车、制糖人、泥陶碗、炙鸭子……

少年看花了眼,又挤进围的紧实的人群,听摆摊的老先生耍口技。他白胡子老长,但开口确是少女的声音,老先生又自己用一张嘴扮作俩夫妻,叽叽歪歪的吵起架来。

阿曈“嚯”一声,双手跟着周围的看客一同,啪啪啪的鼓掌!心里还想,要是能请这位老先生去东山和他阿塔吵上一架嘛,哈哈哈,他阿塔保准被骂的狗血喷头!怕是要燥郁的化成巨狼,把人扔到天边去。

最后,阿曈顺着人群,走到了一处说书的茶楼,骑在栏杆上拄着下巴,“嘿嘿嘿”的听了一下午什么巾帼英雄李玉香的。

到了傍晚场子散了,说书人见这个小少年一下午这样捧场的鼓掌叫好,临走时还朝阿曈拱了拱拳。阿曈立即站直身,照瓢画葫芦的拜回去。盖都是刚刚评书中学的,这叫江湖儿女!豪气干云来着!

不过江湖儿女也是要吃饭的,阿曈背着早已经干透的包袱,刚要出门寻个去处,就听到有一阵压抑的哭声。抬头一看,一个一身长衫的男人正坐在门口,满脸的悲戚,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哭。

阿曈瞅了半天,才上前,伸出手指捅了捅那男子的肩膀,“你,哭什么?哦,也叫你阿塔揍了么?”

在他的眼里,要哭的原因,多半是惹了祸,被符离狠狠揍的。少年尚且不知道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艰难。

那男人有些书生的样子,一站起来,阿曈才看到那身长袍上来来回回的补丁。这书生本来心中极消沉,家里老娘病了,却拿不出买药的钱,眼看高堂病体沉重,今日就在药房捡了些人家不要的药渣。

走到了这里,便是在忍不住心中悲戚,直叹,百无一用是是书生!

看着眼前少年清澈的眼睛,没忍住,不免倾诉起来。

阿曈就像一只狼一样,蹲在地上,双手拄地,歪着脑袋听眼前的人之乎者也了一堆,然后,没听懂……

那些话入了阿曈的耳朵,全是乱码,左边进,右边原样出来。

他只听,“@#$&%!$#……无钱……@&&*#!”

书生说的正到伤心处,又要哭,却见眼前这少年恍然大悟一般,忽的站起身,拿下胳膊上的包袱就甩到他面前,书生一愣,哭声硬是咽回去了。

阿曈掏出包袱里一大袋子银疙瘩,一股脑塞到了书生怀里,单腿踩着说书馆门口的台阶,一叉腰,“你是要这些硬疙瘩吧,拿去,我有!”

书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推拒,又一番什么平白蒙恩之类的酸文,阿曈上哪听明白去,于是给了银子后便回身走了。书生跟不上阿曈的步伐,最后在他身后只问恩公姓名,他日缬草衔环之类。

却只见已经跑了老远的少年回过头,青涩稚嫩的俊俏小脸上,故作面色深沉,朝他用尚不清晰的汉语发音说了句话。

“江湖儿女!”

直叫那书生愣愣呆呆。

行在林间小道的阿曈不管书生如何想,他自己倒是颇为痛快,回山后要告诉他阿纳,阿曈长大啦,在山下可是颇为讲义气的人!

不过眼下天色将晚,得找个洞睡一觉……

荒郊野外,哪有如东山上冬暖夏凉的狼族洞穴给他住呢。于是朦胧的月光下,就见一个小孩独自在林子里,撅个屁股,使劲刨坑。

还没弄整齐,阿曈就浑身一顿,鼻子间闻到血腥的臭味,竟比东山上的猛兽还要浓烈!少年登时做防备状态,眼神幽幽的看向深林尽头。

“嘿,老大,被那小子发现了!”

“直接上,搜刮了钱财,就弄死。”

“是!嘿,长的真好,怕不是个哥儿吧,咱们兄弟也开开荤!”

阿曈抻动筋骨,看着一群人从林子中摸出来,渐渐围住自己。他闻嗅到了这些人身上虐杀的血气,阿纳说的没错,“人”这样动物,有好有坏,简直千奇百怪。

狼群不允许虐杀,群山容不下无止休的贪欲。

这群匪本是做惯了杀人越货的事情,甚至比这还要残忍的勾当也也习以为常,地方兵多次围剿,他们便到处流窜作案,所以至今还未落网,朝廷已经下了就地斩杀的缉令。

这帮匪贼本以为今天能找个乐子耍一耍,但却不料,自己成了乐子。

这少年看着纤细可爱,却力大无比,招招致命,他没有什么武艺路数,出手就是杀人技,直奔人的喉咙与脊骨,不像打仗,更像猎杀。

几人举着寒光闪闪的刀剑,却根本近不了少年的身,他一跃就老高,回身一脚就能把人踹出很远,最轻也要折几根骨头。

那老大眼看形势不对,立即要跑,却被阿曈从树上跃下来,一脚踹断了腿,惨叫声从林子中传出老远。

阿曈拎着几人,都扔在官道上,正不知该如何处置。

白狼群从不会杀死同族,他阿纳以人族自居,阿曈自觉不应该杀“人”。

正兀自纠结,便想到那评书里,巾帼英雄李玉香,将恶霸送官府的情节!只是,官府是什么?在哪?

没等阿曈想出个结果,远处一队人马便呼啸着朝此处奔来!那马蹄声极规整,气势恢然。

匪徒听着有变,怕不是官兵!于是拼命要跑。阿曈见状,抬起腿就踹了那领头的一记窝心脚。

“还跑!哼,怎么,来人和你们是一伙的?”

说话间,马队已经到了眼前,围着阿曈与一群鼻青脸肿的贼匪踢踏转圈。一个黑脸汉子直接厉声问话,“何人?在行军官道上放肆。”

阿曈见他们一个个精壮的很,极防备,“你们是这些家伙的同伙?”说罢就想先下手为强。

黑脸汉子旁边的男人却“噗嗤”笑出了声,他们一行人身着盔甲,身份明显,可这小子却官匪不分,于是回头喊人。

“将军,快来看,咱们被人当成劫匪了!哈哈哈哈。”

这时,就有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骑着高大的黑马缓步踏过来,他着一身赤金硬铠,脚踏八宝连环靴,飞着红缨的帅盔被单手托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晦暗幽明的注视着少年。

战马都让开通路,男人用一把长刀挑开劫匪,看到了他们腰上挂着的黄鼠皮,认出应该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匪群。

阿曈见到男人走近,却忽然停住了手,歪着头瞧了半天,裨将问话他也不答,最后眼睛一亮,愣头愣脑的抬手指向男人,惊喜的叫了一声。

“诶呀!大侄子!”

男人身边的副将倒抽一口凉气,“臭小子!胆敢对将军不敬!”

没等副将说完话,就见驮着男人的战马听着声,竟走向阿曈,闻了闻味道,而后亲昵的蹭起来。

没等事情有个眉目,一人一马已经叙起旧了,少年喋喋不休,什么多年不见,怎么从家里跑到这来了,他找了好久云云。

男人紧皱着眉,勒马,马却不搭理他。这匹黑色的神俊是在他年少时避祸奔命,某一天莫名出现在眼前的,到如今已陪伴多年,至于是何来历,他不知晓。

只是天色已晚,行军为重,于是男人拍了拍马颈。

“乌骓,走了。”

阿曈顺着头上沉稳醇厚的声音往上看,就望进了一双乌黑肃杀的眸子。

两人对视,在阿曈清透的目光下,男人先转开了头。

就在阿曈本以为到这事情就完了,想必他们不是同伙,就见男人朝身后单掌朝下,一挥手。

在骏马呼啸声中,战马上的壮汉们手起刀落,匪贼瞬间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鲜血从少年眼前迸溅开来,他的瞳孔紧缩,映着前方骏马之上,男人刚硬的背影,与盔甲上翻飞的红缨。

马蹄声渐远,少年在一堆血肉中,呆呆立了良久。

阿曈被镇住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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