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窗被打开了一道缝,能听见车子飞驰而过的呼啸声。
风很大,穿过那个小缝,发丝扎进眼睛里。高途皱了下眉,一手去捂眼睛,一手去关窗,因为视线被影响,高途一时半会还没摸到按钮。
沈文琅瞥了他一眼,顺手按了下按键关上了窗。车子停在柏油路边,高途住的地方是老小区,房子破旧,里面路窄,车子进不去。
沈文琅率先下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高途赶紧下车,有些局促道:“谢谢沈总。”
沈文琅道:“不客气。”
说着他转身往巷子里走,高途懵了一下,几步追上去,迟疑着问:“沈总,我家到了,你……”
应该回家了。
他的房子很旧,很小,很破,沈总很好,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的,这里和他格格不入。他私心里并不希望暴露出自己窘迫的一面。
沈文琅看他一眼,居高临下的看他,微微抬起的下颌,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道:“我送你回来,你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高途心里一紧,家里还有之前剩下的信息素抑制贴,他哪里敢让沈文琅进去。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沈总,今天可能有点不太方便……”
沈文琅停下来,他盯着高途,那眼神自带一股尖锐的审视,他质问道:“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你不欢迎我?”
高途脊背僵直,表情不太自然道:“沈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omega在家,实在不方便你去。而且……你不是厌恶omega吗?我……”
沈文琅气笑了,从心底升起一股怒气,一晚上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他根本没心思听高途的解释,打断他逼问道:“那个总是发热的omega住在你家?!”
高途不明白沈文琅为什么生气,只好谨慎道:“她是我的伴侣,有点不舒服……我要照顾她的……”
沈文琅厌烦道:“不舒服?我就说omega没什么用,一天到晚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只会给别人找麻烦!她不舒服就该回家找爸妈,跑你这来干什么?!”
高途呼吸一滞,即使他跟在沈文琅身边十年,早已经明白他对omega的厌恶,却还是会因为他对omega的偏见和厌恶而感到难过。
高途垂着眼,像是被他骂到自闭了一样,沈文琅抿了下唇,他其实不想凶高途的,这都是那个该死的omega的错,和高途有什么关系,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被高途拦在这里,明明只差几步却被拦在家门口,而那个omeg却可以光明正大,泰然自若的待在高途的家里,说不定还用高途的杯子,睡高途的床。
等等。
他俩不会是睡一张床吧?
沈文琅眼睛微微睁大,刚升起的愧疚顷刻间就被更深的怒火扑灭,他的手狠狠地攥在一起,额角青筋跳动,一副即将大发雷霆的样子。
可是高途看起来有点难过的样子,于是沈文琅又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明明还想说出更恶毒的话,却因为高途低垂的眉眼而被硬生生的憋回去。
浓重的夜色里,高途动了动唇,声音闷闷的解释道:“沈总,我是beta,她是omega,我们是伴侣,她不舒服来找我是应该的,我有责任照顾她。”
“……”
空气中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沈文琅唇角微微抽动,大脑的神经突突跳动,他从齿缝间挤出来三个字:“好好好。”
高途,你真是好样的。
他微微点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高途忍不住回头,视线跟随着沈文琅的背影。
下一秒,他忍不住喊:“沈总!”
沈文琅的脚步一顿,他本不应该停下,如果他还有尊严,就应该马不停蹄,立刻马上潇洒的转身离开,可是最后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想,也许高途是要跟他道歉,也许高途改变主意要邀请他进去坐坐,也许高途会害怕自己生气,于是哄哄自己。
当然,这都是不可能的。
高途很聪明,工作上的事总是会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是高途也很笨,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是一个beta,也是一个男人,他有一个同居伴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只会在心里骂这个老板,为什么要管那么多,连员工的私事也要插手。
但是高途的性格应该不会骂他,最好不会。
沈文琅恨恨的想,高途,你要是敢因为omega骂我,你就死定了!
狭窄的巷子里,沈文琅站在入口处,微弱的橘黄色灯光洒在他背后,带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他就那样侧着身子,一脸冷漠的回头,暖色的光线和暗色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张冷峻的脸。
高途低下头,缓缓抬起手心,柔软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宝石蓝的手表,他道:“沈总,你的表。”
沈文琅脸色难看,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道:“你叫我就是为了这个?”
高途道:“是的。”
沈文琅似是厌烦无趣的转回头,冷冰冰道:“我说了,你赢的就给你,不要就扔进垃圾桶吧。”
他失望的转身,迈着步子离开,再也没回头。
他不会在这里停留。
高途动了动唇,手握紧了那块表。沈文琅其实蛮喜欢那块表的,高途没见他换过别的表,长年累月的待在他手腕上,似乎连冰冷的表也沾染了他的温度,残留着他的信息素。
焚香鸢尾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纠缠在高途手上,好像代替沈文琅握住了高途的手。
沈文琅回到车边,粗鲁的拽开车门上车,狠狠地甩上车门,“砰”的一声闷响,他握着方向盘,一脚油门,离开这个地方。
穿过破旧的小巷,陈旧的楼梯间,破破烂烂的栏杆,周围的墙皮掉在地上,灰白色的粉末,有点脏。
擦的干干净净的皮鞋踩在台阶上,与这里带着一点格格不入,却又莫名显得和谐。高途沉默的上楼,来到自己门口。
一扇掉漆的红色木门,他拿着钥匙推门进去。房间很小,门的旁边有着一扇窗,窗户栏杆上锈迹斑斑,有一块棕色的窗帘。
右手边是一张四脚桌,摆着简单的茶壶和杯子,右边是一个书柜,摆着些资料和书,还有一张放倒的相框和一瓶变色的小青柠。
高途吐出一口气,伸手扯松了领带,脱掉板正的西装,动作间洁白的衬衫拉扯出清瘦的线条。
高途摸出那块放在裤子口袋里的表,表和他的身体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沾染上他的体温。
手指缱绻的摸了摸表盘,最后他走到房间里,把它放在了床边的抽屉里。
洗手间里亮着昏暗的灯,水汽爬上玻璃门,又汇聚成水滴一股一股的蜿蜒而下。
高途扯着毛巾擦头发,走到床边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
小晴:“哥,明天不上班,开心吗?”
高途看着消息,几乎能想象出高晴调皮的样子,他弯了弯眼睛,眉眼间的疲惫被温柔取代。
“开心。”
高晴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包,立刻怒气冲冲的质问:“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是不是你那个老板又让你加班了?!”
高途轻笑一声,回她:“没有。明天去玉华山,我在看相关资料呢。”
小晴:“玉华山,听说他那里许愿很灵的,哥你难得放松,明天玩开心点哦。”
高途:“嗯,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高晴发来一个尴尬的表情包,说:“玩游戏,忘记看时间了。”
“以后不能这样了,你身体不好,要早点休息,知道吗?”
小晴:“嗯嗯,哥你也早点睡啊!”
高途:“嗯。”
玉华山是著名的风景区,山顶有一座寺庙,可以求平安,院里种着一颗梧桐树,枝繁叶茂,红绸飞扬,许愿特别灵。
沈文琅坐在车里皱着眉,搞不明白高途怎么会是这样迷信的人,之前就在他办公室里养什么发财树,今天又跑到玉华山来许愿。
人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呢?
想发财,就提升自己好好工作,高途只要待在他身边,他难道还会亏待高途吗?只要他工作不出岔子,他给的工资就不会少。
有愿望就努力去达成,跟一棵破树讲有什么用?还不如来跟他说呢。
沈文琅实在摸不透高途的心思。昨天熬夜到那么晚,今天偏又天不亮就爬起来要去爬山——平时瞧着他弱不禁风,风一吹都像要晃两晃,眼下眼窝青黑挂着俩黑眼圈,好不容易得着休息时间不补觉,反倒大清早跑来山里许愿。
他推开车门下车,188的身高衬得肩宽腿长,即便穿了身低调的私服,那张出众的相貌和挺拔身形仍让他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一眼就能揪出来。
“我的天,那人也太帅了吧?是明星吗?”
“没见过这号人物啊,这颜值怎么可能不火?”
“腿也太长了,看着就超有安全感……”
细碎的惊叹和议论声裹着好奇,一点点缠上沈文琅。
玉华山脚下支着不少小摊,高途正蹲在角落挑挑拣拣——摊上摆的都是手工编织的手链、项链,摊主一口一个“大师开过光”。他倒不傻,没被这话唬住,正低着头跟摊主讨价还价,把价格压得实实在在。
身后忽然热闹起来,高途隐约察觉到动静,可他本就不是爱凑八卦的性子,没多好奇,付了钱捏着手链就准备上山。
周遭吵得很,游客的喧闹、摊贩的吆喝,混着山间风穿树叶的沙沙声,乱糟糟裹成一团。可就在这嘈杂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高途。”
高途微微抬头,脚步顿住。几秒后,他带着几分疑惑回头,疑心是自己熬得太久听岔了。
下一秒,喧闹的人群里,沈文琅正踩着凌厉的步子朝他走来。眉峰拧着,神色裹着几分不耐,狭长的眼里满是对这乱糟糟环境的挑剔,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周围人下意识地往两边退,默默给他让出一条路。
高途彻底懵了——沈文琅怎么会在这里?
思绪还没捋顺,沈文琅已经站到他面前,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愣着做什么?走了。”
高途回过神,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个人都是身高腿长的人,走了没一会儿就把吵闹的人群甩在身后。
高途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撞上沈文琅,甚至和沈文琅一起爬山。
他捏紧了手里的手链,顺手放进兜里,问:“沈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文琅没看他,语气还有点凶,阴阳怪气的说:“怎么?这里是你开的?我不能来?管的那么多啊?你家不让我进,这山也不让我来?”
高途都有些无奈了,他昨天没理解沈文琅为什么生气,但是今天话都说这份上了,他要是还猜不到沈文琅为什么生气他就不配当这个秘书了。
沈文琅为什么会因为自己不让他进门而生气呢?
这是高途想不明白的,但不妨碍他无奈的笑了一下,温声解释:“没有不让沈总来,也没有不允许沈总进我家。”
他的语气像在哄小孩,要换个人沈文琅一定觉得被冒犯了,下一秒那嘴里就要说出各种恶毒的话来,可偏偏是高途用这样的语气在跟他说话。
高途在哄他,所以沈文琅并不生气,他微蹙的眉宇也放松下来,嗤道:“花言巧语。”
高途与他并肩走着,只到沈文琅的肩,他道:“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又破又旧,实在招待不好沈总的。”
沈文琅不耐烦的打断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有嫌弃过你吗?”
沈文琅只觉得烦,他不喜欢高途贬低自己的话,也看不惯高途自卑的样子。
高途一时接不了话,便只能沉默的跟着沈文琅。
又走了半晌,高途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问:“沈总,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入职两年,他从没有跟沈文琅说过自己的地址,虽然公司有每个员工的住址,但重点是,沈文琅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地址的?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地址?
沈文琅突然沉默,他停下脚回头看着高途,那双眼里好像一下子什么愤怒,厌烦都没有了,漆黑的眼里酝酿着深沉的,浓墨一般的厚重的情绪,但高途看不懂。
沈文琅只是盯着高途眼睛,然后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问他:“去年下了很大的雪,你看了吗?”
江沪的天气比较温和,冬季也会下雪,但并不算大,他和沈文琅一起读过高中,再度过大学四年,看过七场雪,小小的雪纷纷扬扬的在空中飘荡,落在皮肤上的时候有一点凉,然后很快化成水。
如果下了一夜,没有人去踩踏,第二天整个路面都会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放眼望去都是纯白。
去年也下了一场雪,那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一簇一簇的往下落,那天公司放假,小晴在医院,因为生病,所以她不能轻易离开医院。于是高途一个人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就着昏暗的光,看了一场寂寞的雪。
高途说:“我看了。”
沈文琅说:“嗯。”
然后他就回头继续往上走,高途跟上去,问他:“可是沈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地址的……”
沈文琅问完了话,便好像又变回来之前那个嘴毒的自己,冷着脸说:“你家是什么一级机密吗?我不能知道?”
高途几乎哭笑不得,怎么莫名其妙又给自己安罪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总……”
他还想说什么,沈文琅却突然停下来,这里路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沈文琅突然停下来转身,高途却没注意,一头撞上沈文琅的胸口。
沈文琅下意识伸手搂住了高途,看他站稳了,不等高途反应便又极快的撒手,他耳根有点发热,面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冷冰冰样子,恶声恶气的对高途说:“要你管!少废话!”
说完便又转身往上走了,高途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文琅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他只好赶紧去追。
沈文琅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似乎在留恋高途的温度,鼻息间隐隐萦绕着浅淡的花香。
是鼠尾草的气味。
沈文琅耳朵也不热了,手指也不动了,心冷的跟冰似的,这tm不会是高途的omega留下的味道吧?
想到这里,沈文琅的脸色出奇的难看,瞧着跟吃了馊饭似的。
两个人你追我赶的爬到了山顶,这时还早,爬上来的人不多,高途喘着气,他的体力其实不算好,但为了赶上沈文琅,只好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上来了,又看见沈文琅阴沉的脸色,顿时又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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