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后真言

入夜,昭朔点亮灯盏,坐在桌边喝闷酒。

她从市肆回来,便是这幅意兴消沉的模样。和小狼崽简单吃了晚饭,也没带他洗香香的花浴。

总之平常会带他做的许多事,今晚都没有做。

但今晚她倒是做了件从未在他跟前做过的事,酒后吐真言。

他见识到了,昭朔公主吃了酒,话是非常多的。

她将小狼崽放在桌子上,点点他的鼻尖:“你父母为何也不来找你,你想父母吗?”

她肯定没有指望他回答,继续自言自语,“我母亲故去多年了。她原是太上神皇钦定的太子妃。可还没和太子成婚,太子就被太上神皇废了,退位归藩,被贬为今日的嵘王,居于饶冲封地。其兄即位,也就是当今的神皇陛下……”

昭朔又一盏酒下肚,“神皇即位后,你猜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她笑了笑,“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先太子那位还没成婚的太子妃,接进了宫中。于是,他们生下了我。嗯,那位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但是她地位尴尬,外界流言不断,宫中又有玮贵妃挤压,她活得很不快活,我记忆中,她就没跟我说过话。母亲,她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后来,她郁郁而终了。”

昭朔抚了抚小狼崽的头,“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关于我身世的流言开始弥漫皇庭内外。他们说,我是嵘王的女儿。更可怕的是,有人向玮贵妃进言,说当初太上神皇废黜嵘王的太子之位,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嵘王生性好战,不施仁政,专务杀伐。说嵘王才是太上神皇心爱的儿子,待嵘王磨好了心性,将来还是会夺回神皇之位的……又说我与嵘王内外勾结,会对她那一双儿女生迫害之心。加之我本就与殊善不和,我母亲的死,也与她当初欺压有关,所以,那个玮贵妃视我如眼中钉。”

她说着,缓缓解开衣衫,露出胸前一处狰狞伤口,“你瞧瞧,这就是半年前拜她所赐的箭伤。”

小狼崽却忙转过脸去。

昭朔不禁叹笑:“我不怕你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狼崽缓缓转过脸,瞧见她胸口深深的伤口,黑窟窿一般。

“给我射穿了。”昭朔说着转过身,将衣衫扯开朝后褪下,果然,后背亦有穿透之伤。

她转过身来,想将衣衫整好,酒后双手却不听使唤,只胡乱裹了裹,遮住伤口,重新喝起酒来。

“今天在市肆,我听到有人说,嵘王和父皇驻扎在饶冲的人马对阵交锋。”昭朔叹一声,“他们打就打吧,反正嵘王从来就没有甘心过。只是……但愿无人又进谗言,使父皇因此战事,迁怒于我。回骊歌后的日子,恐怕不得安宁。”

那小狼崽将小爪子搭在她手臂上,想阻止她再喝下去。可是她苦笑着抚了抚他的头,直将买来的老酒全部喝尽,便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小狼崽站起身,正欲现人身时,忽然听见灵狐草在角落悲愤哭泣:“昭朔公主好生叫人难过,都怪那玮贵妃,我亦与此人势不两立!”

他不知这灵草是什么来历,神皇为何要让昭朔千里迢迢来找寻。不过他此刻现人身,还不能叫这灵草看见。

于是小狼崽跳下桌子,从卧房衔出一条褥单。

“小崽子,你要干什么!”灵狐草眼见他咬着褥单直奔自己而来,哪里管它质问,跳上花缸就将它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灵草神识混沌一片,什么也觉察不到了。自然也不知外面熵硕,隔着褥单将自己又审察一番,才转身往桌边行去。

熵硕扶起昭朔双肩,另一只手在她膝下一揽,就将整个人轻松抱起来。

昭朔喝了酒昏睡,整个人都异常疲软,服服帖帖在他怀里,她的脑袋轻轻枕在他的肩上。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女孩子怎么会软成这样,平日里动辄冷眉冷眼,冲他生气的时候,说话语气像是利剑一样,叫人不敢亲近,现在却柔软得如水如绸缎。

熵硕抱着她进了卧房,却舍不得放下,靠在门边,凝神望着怀中的她,望着望着,忍不住就用下颌去贴住她的前额,紧紧地贴着。

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他还是将她放在床上,她绵软躺下去那一刻,衣衫又松散半敞开,他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但还是歪过脸去,轻轻将衣衫给她整好。

点起一盏小灯,她喝得红扑扑的脸颊映在他的眸底,还有她眉目间不再掩饰的一丝伤愁。

这一刻,不设防的她,好像平日里掩盖的一切都不见了。她不再是高他一等的公主了,她就是一个那么好看的女孩子。

如果她就是他身边的女孩子就好了,如果她生在章都国,或者即使不是章都国,是任意哪个诸侯神国的女孩子就好了,如果她不是始终凌驾在他头上的昭朔公主,就好了。

他忍不住侧身躺在她身边,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然后隐忍按耐着,吻上她的前额。片刻后,他突然翻转附在她身上,只觉得喉咙艰涩,喉结上下涌动,眸底都蹿出火苗儿来。

他还是慢慢从她身上起来了,艰难而缓慢,好像将自己从一个甜蜜的巨大吸力的漩涡中抽身而出。

他在她身边,背靠床沿坐在地上,许久没再动。

许久许久,夜都深了,灯烛火苗在静谧中摇曳,偶尔蹿起火花,发出细微清脆的刺啦声响,是打破这幽寂的唯一动静。

窗外,深山辽远处,突然遥遥传来狼啸声。

声音越来越近了。

熵硕凝神听了片刻,推开窗户翻身而下,跃上房顶。

龙栖村此刻笼罩在深夜寂静中,无人看见一只成狼正立于这二层楼阁的高顶之上,银色鬃毛映着月色熠熠生辉,他凝望着远方云霭下偃龙山连绵的巍峨深影,抬首发出深远悠长的狼啸,遥相呼应着山中的狼族部群。

果然,几抹黑影循着这嗥叫声,疾驰而来。

是几只玄狼,如墨的毛色和熵硕的真身非常相似。但他们是通身漆黑,不像熵硕颈部鬃毛和尾梢是银色的。

跃进这院落时,都已示现出人身,皆墨发黑眸。

熵硕亦跃下屋顶。

那几人中,为首一青年低声说道:“硕儿果真在这里,找得我们好艰难,王祖父说你这几日会来这里,我们还以为是他记错了日子。”

“出了些事情,在骊歌耽搁了。”熵硕说道。

“前几日听闻你得罪了神皇的殊善公主,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们帮你。”

“不用。”熵硕说道。

“硕儿,别与我们生分,你也是我们的弟弟,与族内兄弟无二的。你若遇难事,一定不要闷在心里,只管开口。你不开口,我们贸然行事也恐对你不利。”青年说道。

“嗯,”熵硕点点头,“现在没事了。”

“那我们走吧。”

“你们别与我同行,我自己去就行,你们留下来帮我件事,我最迟明早回来,我不来,你们千万别走。”熵硕说道。

“什么事?”

“这屋子里面是昭朔公主,睡觉了。”熵硕说,“这里不能没人看着,有人要害她。”

“昭朔公主,是嵘王的那个女儿?”青年问道。

“她不一定就是嵘王的女儿,不能这么说,给她找麻烦。”熵硕说着,将房门又检查关好,“我去去就回,你们千万别走开。她如果醒了,问你们是谁,你们直说就好,反正也瞒不住。”

“好。”青年说道,“我们在这里帮你看着,你快去快回。”

“对了,”熵硕忽然想起什么,“里面有个会说话的草,可能是成精了,我拿东西盖住了。你们别进去,它聒噪得很,废话极多。”

“好。”青年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们就在院中守着,寸步不离。”

熵硕离开龙栖村,刚进山中,便召唤出那只他最器重的虎头驳兽,一跃而上,往深山中疾驰而去。

偃龙山往西,接近冥界的崇归峰,有一座废弃殿宇。听说是之前哪一位神皇,喜看这偃龙山风光,在此处建造了这所行宫。

后来神冥两界不和,这行宫便荒废于此,无人照管,被野草藤蔓层层包裹,远看如同魔城一般。

熵硕收起虎头驳兽,刚进宫门,便有守卫的士卒进去通报,里面迎出一彪甲士,皆银发银眸。这些甲士皆出自章都国银狼部族,专门追随熵硕,是熵硕养的私兵。

为首一将边跟着他往里走,边禀报:“殿下,那赤漓这几日不怎么进食,神情恹恹的。也不知是病了,还是不愿为质,瞧着像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模样。”

熵硕走进殿内,便看见一张斑驳桌案前,几名甲士围着一人。那人端坐于椅子中,神态如槁木一般。桌案上还摆放着正冒着热气的汤水饭菜。

那人抬眼,见熵硕进来,脸上方才闪过些活着的灵气。

也没等熵硕开口,直通通问道:“熵硕,我哥哥呢?”

“虚摩?他被送到骊歌去了。”熵硕说着走到他身边。

谁想熵硕刚坐到他面前桌案边,他猛然朝后一躲,身下椅子擦地,发出“吱嘎”一声尖啸。

弄得熵硕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

可他见过熵硕怎么对虚摩,这人年纪虽轻,下手又黑又狠,令他胆战心惊。

“你抓了我们两个,为何只将虚摩押送回骊歌。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赤漓双眸中尽是警觉和难掩的恐惧。

熵硕没回答,倒是端起饭碗,夹了几筷子菜和肉,又舀了几勺汤混进饭中,直接拿喝汤的小勺将一碗混杂的吃食拌了拌,问道:“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吃不下去。”赤漓回道。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这里,那就乖乖吃饭,你吃一口,我回答你一个问题。”熵硕说道。

熵硕动手有时会分人,就像这赤漓,只要不激惹他,他应该不会对赤漓动手。这人跟虚摩不一样,颇有儒将风采,面庞白皙,五官俊逸,眼底尽是温和仁义,甚至令人见之,竟然会不禁生出几分敬重。不像他表兄,那个冥皇三子虚摩满身反骨,动辄挑衅,让人看着就想给一刀。

只是这赤漓生得白发蓝眸,很像平瀛国雪狼一族的相貌,这一直让熵硕很奇怪。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