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硕怔在原地,却见昭朔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行至他面前还不停下脚步,继续欺身向前,他被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身后抵到了院墙。
她双手压住他身侧墙壁,抬头笑看他,眼波流转,如桃花般满是温柔妩媚。熵硕局促,靠紧墙壁,丝毫不敢乱动。
“你不喜欢殊善公主啊?”她问。
熵硕如今哪里听得“殊善”二字,这两个字于他而言,无异于重石一般压在心口。他说:“不喜欢。”
“那你眼前的这位公主小姐姐呢?你喜不喜欢?”她柔声哄着他问道。
熵硕不说话,却有股热浪从颈项直袭上脸颊。
“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她继续逗他,“那你扮作小狼崽子,哄姐姐抱着的时候,怎么不害羞?说说,你还做了什么?”
熵硕何曾被这么逗过,耳根都灼烧起来似的,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低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他忙移开视线,睫毛上下轻颤着,他朝左偏脸,她便偏到他左边,他朝右边,她也随着偏到右边。
她居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不许他再闪躲。
昭朔嫣然与他相视。他如夜如渊的双眸中,隐隐墨绿光芒盈动,如宝石如星子,与皓月交辉,倒映着黑长的睫毛,也倒映出她的面庞。
她的手慢慢滑落,抚过他的坚实胸膛,手指隔着衣襟在他轮廓分明的肌骨沟壑间起伏,他的心跳隔着胸腔敲击着她的掌心。
她双手突然落在他劲瘦而紧实的腰胯上,往后一圈,在他身后交握,将他环抱住。她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隐晦魅惑,似乎探进他心底最深处,如花枝柳绦般勾拉牵扯着他难抑的悸动,直至他再也按耐不住,再也无法顾忌。
他目光渐渐地变深,原本在身侧无处安放的双手突然握住她的双肩,继而将她抱在怀中。
她安静柔顺地贴在他的胸口,任由他亲昵地抱着。桃花灵下的昭朔神识,彷徨着陷落着,突然好似没了挥去桃花灵摄控的气力。
熵硕突然翻转过身来,将她推抵在墙上,伸手握住她的下颌抬起来,他如星渊般的双眸中隐隐火光攒动,与她弥漫起水雾般湿润的目光相视交融,他俯身吻了下去。
两.唇就要触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桃花灵突然抽离,嘻嘻笑着逃回了虚境中。
昭朔顿时回过神来,脑袋猛地朝后一闪,“嘭!”的一声,后脑砸在墙壁上,顿时令她眼冒金星。
熵硕也惊了一下,感觉她撞得不轻,声音听起来又闷又响的。
确实很疼,她此刻低下头,捂着后脑扶墙而立,显然是撞晕了。
熵硕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无措地抓着她,就怕她像上次在地牢中似的一头栽下去。
昭朔闭着眼睛,只感觉脑袋里黑雾搅动金星,好似一个巨大漩涡。待这漩涡逐渐褪去,才抬手指指他说道:“好放肆的家伙。”说话间却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此刻脸上都已经能熬粥烙饼了。
万幸,是在大半夜,应该看不清她红透了的脸颊。
熵硕不敢回说什么,但是能感觉到自己又惹到了她。
昭朔从他和墙壁之间那段小空档里钻出来,想到刚才自己对他撩.拨挑弄的场景,真是尴尬窘迫至极,逃也似的往屋中疾步而去。
熵硕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跟上来,却见她突然回身,指他双腿,“给我退回去,站在原地,不许跟着我,不许再动了。”
他听话地退了回去。
昭朔还想在指责什么,可是这事毕竟是她先挑起来的,虽说是被桃花灵摄控,可她中途可以收回花灵的,是她自己把持不住。现在指责他,显得太奇怪了。
这么一想,她越发尴尬。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进了房中,一头栽进床榻,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禁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果然美.色难敌,她有点儿理解父皇和殊善了。但是以后万万不能这样了,她告诫过自己,不会像父皇那样沉沦美.色。而且她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稚嫩又莽撞,熵硕不就如此。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绝不能心有旁骛。即便真得相中了谁,也定会郑重封为亲王,选为帝婿。
绝不恣意妄为,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嗯,非常有原则。
花灵们在虚境中低笑。
“你们还有脸笑,瞧你们干得好事。”昭朔暗暗指责道。
“公主既然不愿意,方才为何不收回我。”桃花灵窃笑。
昭朔没有说话。
那些花灵便越发大胆地七嘴八舌起来。
“公主是被自己心力所控了,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公主无需难为情啊。”
“有人说公主生父为嵘王,可依我等看来,当今神皇陛下是公主千真万确的父皇呢。”
太放肆了,全都这么放肆,连这个都敢说。
“住口!再多言给你们下魂锁。”昭朔警告道。
众花灵忙噤声。
终于安静下来。昭朔躺在床上给自己平心静气,深刻自省。
却忽然听到房门有动静,那门扇方才被熵硕弄劈了,开合的响动大了不少。
昭朔听见搬动物件的轻微声响,抬起身望去,见熵硕在外间正厅里。
熵硕指了指灵狐草的花缸,乖乖解释道:“我把这个草搬进来。”
“搬完了?”她没好气地问道。
“嗯。”他点点头。
“去厢房睡吧,不许再过来了。”她说。
他沉默片刻,说:“去厢房,我听不见这边的动静。”
此话有理。她突然想到,殊善那行人没准真的会返身而回。她想了想说道:“去厢房取被褥过来,就在厅里地上睡吧。你若不嫌麻烦,再去搬来一张床榻也行。不许进我的卧房,将门给我关上。”
他却没有动。
灵狐草窃喜道:“这好啊,你在外间,我与你作伴。”
他没有理会灵狐草,继续对昭朔说道:“厢房一直没人住,被子有灰尘,太脏了。”
昭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别盖了,你又不怕冷!”
“我怕冷的。”他说。
昭朔忍无可忍,感觉经历过刚才的事,他好似突然嚣张起来了,本性暴露?“那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不许进我的卧房!否则就不要你了!”说完自己又心惊,怎么说出“不要你了”这样暧昧无边界的话。仿佛她本来是要他的。这都是他扮小狼崽子时,养成的说话习惯。
他默默地立在原地,低着头不再说话。
她见不得他这委屈模样,怕自己又心软。索性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卧房的门轻轻关上了。
昭朔松了口气,正准备入睡,却听见床榻边有窸窣声响。
她抬起脑袋,果然正巧看见小狼崽子一跃跳上了床,不像平日离她很近,今晚只乖乖坐在她腿边。
小狼崽模样怎么如此可爱……她心里哀叹。
果然,他见她心软,起身要往她身边凑。
昭朔从床边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将箭锋握在自己手掌中,用箭尾翎羽端指向他警告道:“既在这里,不许上前,乖乖躺回去!”
小狼崽忙退了回去,重又卧在她腿边。
她将箭矢扔回箭筒中,扯过被子,闭上眼睛。
可是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侧,企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就这么躺了许久,渐渐困了,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身后有了动静,继而腰胯压上一份重量,接触面约莫两只小爪子那么大,重量约莫小狼崽一半。
她眼帘微抬,果然觑见夜色中,小狼崽上半身踩在她身上,正偏头看她。
见她没动静,便躬身一跃,跳进她和床围之间的空档。
她忙闭上眼睛。小狼崽倒是很乖,只是轻轻挨在她怀中卧下,还轻轻叹了口气,没多久就睡了……
她重又睁开眼睛,瞧着他乖顺模样,可能只是想挨着自己睡吧。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要不就让他在这儿睡吧。可能只是黏人吧。
怎么会这么黏人?
可能也有灵宠属性吧。
别抱……别抱就行了。
再可爱都不能抱了,以前是因为不知道才抱的。现在再抱,真得说不清了。
唉……她内心哀嚎,戒酒.色容易,戒小狼崽难啊……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昭朔直到夜色由漆黑褪为深蓝时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得迟了,阳光晒在脸上时才睁开眼睛,小狼崽却不在身边。
昭朔穿戴好出来,见那灵狐魂魄也睡着,昨晚也是看热闹看多了,现在还不醒。
这一觉醒来,昭朔倒是忽然看开许多事。昨晚并不是熵硕的错,他们二人那样,不过是人之常情,究其源头都是桃花灵惹的事。昨晚睡觉,不是也相安无事吗。
戒不掉小狼崽,就戒不掉吧,多大的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回骊歌。
她去后院寻熵硕,却没见着。
哪儿去了?
她又去两边厢房,也不见他人影。
最后去了厨房,没想到他竟然在厨房里,正掀锅盖翻盆翻碗地找什么,忽然见她站在门口看自己,忙放下手里的物件。
昭朔忽然明了:“你是不是饿了?”
熵硕点了点头,有些局促。
昭朔问他:“你会做吃的?”
熵硕有些难为情,摇了摇头。
昭朔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熵硕看她面色明朗很多,不像昨晚那么生气了,小心地说:“我会去学。”
昭朔一边将锅碗瓢盆尽数收好,一边说道:“大可不必,哪有这样的闲工夫。我是因为以前给自己解闷,才做着玩儿的。”
“我有时间。”熵硕告诉她,“陛下说,我这次差事办好了,以后就不用再带兵出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真这么说?”昭朔问道。
“嗯,”他点头,“出地牢前,派莫常侍来说的。”
昭朔暗忖父皇的意思,突然发现熵硕正看着自己,笑道:“那你就可惜了。”
“不可惜。”他摇头。
“没兵权了,做个小小护卫,还不可惜?”她问。
“我不在乎。”他说。
她笑了笑,收拾好了厨房中的物件,今日之后,这里的东西她就用不着了。
她洗了洗手,说道:“今日醒得迟了,不做了。我带你到镇子上吃早点去。我先去梳洗,你去将灵狐草的花缸搬进厢房,将房门锁好。正屋的门昨晚被你弄坏了,不保险。”
熵硕听她又提昨晚弄坏房门的事,心下不由一紧,默默应声,便按照她吩咐都去做好。
待她梳洗完,他们锁了院门出来。昭朔见他一言不发,默默跟在自己身边,心里突然有些怀念先前,她不明真相,只把他当作小狼崽的日子。那多自在啊。
现在……有点尴尬。
她看了看他,问道:“吃过市肆的早饭吗?”
他摇摇头。
她本是随口没话找话,却见他摇头,有些惊讶,“没吃过?”
熵硕解释,“我小时候在宫中,后来又在晁罔营中。父王跟晁罔打过招呼,不许我离开大营。”
这话不假,即使他长大些后,为了佣金去做客将,也基本都是在营中。
昭朔笑道:“这么听父王的话?”
“不听不行。”他说。
“那若不听呢?”昭朔问。
“父王会派人来抓我回去。”他说。
“抓回去会怎样?”她有些诧异地问道。
“会责罚。”
“他怎么罚你?”她问道。
“打我,或者禁闭数月。”他冷漠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昭朔听着觉得心底发寒,怎么感觉跟她父皇对他的手段差不多。可父皇跟他是君臣,而章都王跟他是父子啊。
昭朔疑惑:“我听晁罔说,你年少时就离开章都了,被晁罔收在军中。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听你父王的。”
不听父王的,父王和母后会起争执,整个章都王宫都会狂风暴雨。
但是这话他没有对昭朔说,沉默片刻,轻笑道:“因为我父王太凶了,晁罔都怕。”
昭朔望着他的笑脸有些失神,真的是极少极少在他脸上看到过笑容吧。
他乖顺的眉目神态中,隐隐掩盖着一股阴郁和狠戾,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甚至自从和他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恍若河畔冰开,日出雾散。
“这样笑一笑好,”昭朔扬了扬手指说,“笑起来更好看,没必要总是小心翼翼的。”
熵硕脸颊有些热,望向别处。昭朔看出他脸红了,心底不禁暗笑,又怕他不自在,忍住没将笑意浮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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