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槛阶梯上毛茸茸脑袋闻声,兀自一下诧异抬头,染雪的白狸斗篷晃了晃,风趁机往里灌刹时竟有些头晕吃痛,陆柔汐脚步静驻,浑身动弹不得只知道里面是个含泪哭腔的男子。
长松一口气,起掌缓缓顺心安抚自己,幸好是个能开口讲话的凡胎真身。
适才提灯绕过大石桩,侧边空荡荡大殿内被夜风撬松旧木,发出“吱吱嘎嘎”声响,随即又传来一道恍若隔世的泣涕,不禁手指尖抠着灯把儿,牙关也不住得切切矬矬打抖,寂夜无明陡冒出幽冥之语,当即吓得她以为自己下入了地府。
待那人开口说话后她才将被消离的三魂六魄缩回去,而里面却没有声响了。
那质问像根刺向她扎来,直直冲进头颅引发晕眩头疼。
需得离开了。
再不走来不及,自己亦脱不了身。
临走时陆红雨还睡着,九年未见,她不想第一面就让堂姊为自己担上性命之攸。
从天而降解救她的大姐姐,一如旱地甘霖浇散她体内不断灼烧的热毒。
她是刚刚回到她身边的亲人呐。
轻轻阖上眼,思略中闪过陆红雨的面容,她一字一句告诉了陆柔汐,她的所见,所闻,进宫目的。
一时间,她记得自己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去这些事实,陆红雨替她点燃了迷迭香。
晕睡过去再至苏醒,心亮堂不少,照着扒灰铜镜,彩雀水墨的袖口一晃而过,镜中美人少了额间的金色妖娆花钿,清冷出尘。
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扑闪一瞬,陆柔汐甫才转身要遁入附近的荆棘之中。
“站住,你要跑去哪?”
冰冷的声音和着门开进入耳际,她顿住步子,神色一僵不敢作声。
心跳咚咚不均搅乱了原本安分的呼吸节律,只听得身后步子挪动得飞快,那人三两步似乎已经挨她很近。
斗篷人就这么背着面儿,她想跑,但明知跑不掉,像只精致布偶一动不动,情愿立着吹冷风。
齐穆泽贴向她的后背。
直喇喇凑近过去。
任由那具身体散发出的燥热润透自己的气息,眼前的小娘子有些紧张出汗。
他想夺过她手中的纸灯笼怼在她脸上瞧瞧究竟是何缘由。她的睫毛长长的,正覆眼心虚扑闪。究竟是偷看,或是偷听?
冬天的定都若没下雪便要散云晴霁,两人身上不偏不倚承受一抹月影,穿过掉光树叶的枯树映在陆柔汐侧脸上。
连细小的绒毛都在发光。
“你是何人?怎么敢对先太后的灵牌造次?”
陆柔汐身上紧张,音色却没有变化,感受到一个陌生男人来到背后,当下不可轻举妄动。
丝带一样柔顺舒服的声音滑进齐穆泽耳朵,好听得舒眉安心,轻缓温良而无矫作。
背后的人替陆柔汐挡掉些夜风,良久,似乎也没那么哆嗦。
渐渐能嗅到他呼吸气息夹杂紫檀沉香,香气朝前攀沿萦绕像索子一样圈住了陆柔汐整个人。
齐穆泽覆有面具脸上挂着霜雾,不满这人打搅自己,忽然又跳出个主意抹挑出唇笑贴近她的耳边,故意学着她的调子轻言,
“你先答我问题,我再回复你。”
顿出半晌,续道:“把手张开。”
他的声音虚虚实实年轻跳跃,近听上去稚嫩得倒比秦不豫的年岁相差无几,心猜是个弟弟,陆柔汐低头看了看脚下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短的横截少了一半。
挨得极近,那道颀长影子像怪物要吞并了她。
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弟弟。
“你,你能不能先离我远些?”
这里虽无人踏足,但她能从狗洞进来难保旁人不能。
一边说着还是畏畏缩缩把手往上抬,手心一露出来上面便多了一把柳叶形匕首。
小短刀从他的手里去到她的掌心还酿着肉肤的余热,陡然多出沉甸甸重量压手,垂眼此物何等的名贵精巧,刀柄布满刺眼明珠宝石,剑刃长度支出她的掌缘一半,没有鞘壳仅有青玉柄和错金银青铜刀身。
心帘倏尔被兽爪挠上一痕,暗惊:
他何时拔的刀?怕是在开门之前就已经开鞘动了杀念!
——他是拎着刀走近台阶的
这厢即刻得出结论,陆柔汐侧目就要转身看清这个凶徒,将才稍挪出半步有了接下来的趋势,正好迎来一只人皮“鹰爪”,分毫不差落在喉咙——生生被恶人掐住了喉管。
救命一词,喊不出口!
惊吓连连,陆柔汐被逼得从鼻腔倒抽大股寒气。
透骨凉瞬间周转全身,那只手冰沁得像是甫在腊月雪水浆洗泡出来。
耳畔响起戏谑玩笑,调侃论及她的生死,
“你要是转过来,我现在就,掐死你…”
齐穆泽五指放肆陷进去,她修长的皓颈肌理娇嫩,指肚使上力气用来捏揉皮肉底下的筋骨正好合适,五处力量轮番松紧,经络粗细不一滑来滑去,尤是有些好玩。
像是叛逆的少年,要拿她撒气解闷,
“这样吧,擅闯禁地扰我办事,你好好答话,我可让你自己了断,若答得不满意,我了断你。”
另一只手偷摸上刀柄游走到她的拇指间,两人冰火相触,莫名的酥麻从陆柔汐脚底涌上来。
一眨眼,刻意抓住她的手。
“嘶。”
另只手,同时用力收紧指端截断了她仅存的呼吸,似乎在警示她勿要反抗出声。
心跳得按捺不住,陆柔汐身量娇小被乖乖锁死所有能活动的关节。
“嗯!”
鼓足力气瞬间涨红脸,憋出一个字拼命点头。
惴惴不安引发一阵腹诽:听他意思左右都是死,这人莫非是天牢今日趁乱逃出来的罪犯,神志不清捉了自己这个倒霉蛋练手,还能有选择的余地么?
终于,索命的冤鬼一点点抽离她的身体,被擒拿的擅闯者不断咳嗽,咳着咳着腿脚一软就要伏向地上。
“咳咳咳咳……”
原先颈项上的力量迅速下移将腰肢一揽,按了按面前人软软的肚子就被他一把搂住薅了起来。
灵活巧妙先发制人。
“多谢。”
该死的登徒子……
肚皮袭来一阵冒犯,下意识吸气内缩那块地方,陆柔汐敷衍道谢,埋深头进了斗篷,羞得红脸脚步慌忙踉跄两下子后站定。齐穆泽顺带攥紧她握匕首的手,朝她自己面前送了送。
寒光乍现,颌角下好不容易空荡荡一片,刚刚挪开要被掐死的危险,此刻又贴上来一副利器。
陆柔汐内心搅乱如麻,磕磕绊绊道,
“你你…您,您问便是。”
“你是谁?”
声音近在咫尺,那人不假思索问。
“宫女,玉浅”
陆柔汐脱口而出,讲出小字只盼骗了他好早日脱身 。
玉浅,齐穆泽恍惚片刻又抿了抿唇,松开双手任她立在他身前,独自收肘在腰间摸索,又问,
“姓什么?哪个宫的?”
“姓陆,贵妃娘娘宫的,宫里枉死了些嬷嬷,其中有我重要的人,我,我想来见见她最后一面。”
“玉浅,陆玉浅?”
齐穆泽思索后反应过来,
“是。”
话一出,束缚威胁的手松开,她登时转过身去,正眼看着以防自己再遇不妥,为的也是增添安全感。
一边说话,一边就已经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她收小了动作,降低声音慢慢行动,看着那人摸身上找东西又要抬头起来,他就是垂着头弓着腰也比她要高大许多。
陆柔汐正准备拿手去捡地上的灯笼,头顶被人**裸盯着,一双眼睛死死咬住她不放。
硬着头皮与他相对,身子一紧。
那双眼睛,她见过。
在梦里!
就是这样一双浓密狡黠的眉眼……
但是,谢三李的眉眼也是如此,好认且好记。
这双眼睛熟悉得竟将她拉回到六年前的记忆。
皎皎月轮,的的少年……
一闪掠过,陆柔汐回神暗叹,目光自然迅速铺开在他脸上。
小半边脸被面具覆盖,说不清是什么材质,但看得清鳞片与反光的丝缎,整个人往外散出汩汩寒气。
“宫女…你方才不是问,我是何人?我是这芙蓉宫的侍卫,来悼念我的主子。”
他开口讲话却显得刻薄,刻薄又冰冷。
齐穆泽抬步子往前去,没想过留给她回话的余地,一把抓住她握剑的手。
一阵皮肉缎帛被撕裂戳破的声音。
陆柔汐的手被叠压在他的掌心里,不可思议看着发生的一切。
短刀钻进他的胸膛!
“你我皆是仆从,于规矩是我贸然惊吓了姑娘,这一刀,该我向姑娘赔不是,万望姑娘海涵,只求姑娘刺得解气儿。”
一时说着他竟弯唇发笑,月暮荒地上渗透出诡谲妖媚的氛围。
“疯子…疯子,你是个疯子!”
骇人的一幕刻印在脑海,此人生得漂亮华丽,眉眼唇角皆算锋锐,笑起来扎得她双目刺痛。
陆柔汐费力挣脱,情急之下大斥出声,伸手指着他一边退步,急躁的话腔有了哭意,几丈开外转头缩进密密草丛。
齐穆泽垂首看了眼匕首,接着将它一把拔出来。
天空划过悠悠隼鸣。
宫中何来猛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