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子怎么来了?”温盛宜倚在门框上,打趣地问他。
裴雪时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我说了你可以叫我裴玉尘,怎的还来打趣我?”又朝她身后扬了扬头:“不可以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温盛宜看着他轻笑,靠在门框上懒懒向后一滚,转身朝里走去:“进来吧。”
日头落下时的余晖落入客栈走廊,朦胧的光影将温盛宜红唇微勾的模样衬得有些妖媚,又有些虚无。她做着这样的动作,衣袂飘然间,像是魅色惑人的狐仙在勾引凡尘的正直君子。
裴雪时看愣了一瞬,有一刻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要被这人后退的动作勾走了。
他自认自己不是会被皮囊诱惑的人,可又不愿意承己心中的丑态,所以甚至开始埋怨温盛宜为何要生得这般动魄。
“之前听鱼姑娘说你独自一人去了刺史府?”刚在椅子上坐下,裴雪时便开口向她问话。
温盛宜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又给裴雪时也倒了一杯,才慢悠悠开口:“嗯。”
裴雪时嗓子一哽:“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稽州刺史我认识,事情我也都禀明了,这几日我们只需待在平阳城里等消息就好了。”
裴雪时眸光微闪:“你没事就好,我可是自从知道你去了那儿后就开始担心呢。”
温盛宜闻言嗤笑一声,她扭头看向裴雪时:“担心我不来找我?裴玉尘,你的担心是只挂在口头上的担心吗?”
她这话把裴雪时堵得哑口无言。
“哼,说不出话了?”
“……抱歉,只是我近日来身体状况总是不好,有些不太敢出门。”
温盛宜其实也察觉到了,从三日前在苍云客栈起,一路上裴雪时都不对劲。
嗜睡、体温变凉、肢体僵硬,这些还是她肉眼观察到的,至于他的经脉与内力……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算了算了,不跟这人计较了,倒显得自己和逼迫病人的恶人一样。
于是温盛宜把人赶了出去。
裴雪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温盛宜说给他看个大宝贝,便跟着这人往门口走去,结果到了门口,这人说了一句“大宝贝就是让世子大侠看清楚江湖险恶”,就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她用的力气很大,裴雪时还踉跄了一下。
裴雪时:?
本就是有些担心她,见人没事,甚至还活蹦乱跳的,裴雪时也便放了心,他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内。
回房后,堪堪把门合上,裴雪时便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的僵硬如今已经开始向四肢蔓延,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靠着门板,身子抖得不像话。
他冷,但是却感知不到自己的力气,只能在地上靠着门无力蜷作一团,清醒着痛苦,又不清醒地等待清醒。
在温盛宜面前装出的温良荡然无存。
良久,身体的不适退了些,他才撑着身子站起来,颤巍巍走到桌前给自己的暗卫传消息让他们查古燕国内与稽州刺史周柯远交好的家族,最终,才瘫倒在床铺里。
忍着痛也要传信让人查她的身份,全然忘了在春江涟山时自己那句信誓旦旦的“反正我不查”。
时光也瞬息而已,病情加重后,后来每一次月中前后的日子,他都会陷入一场自己都不知何时会醒的极夜。
*
这是到达稽州后温盛宜睡得最好的一觉,不用担心是否会有黑衣人的刺杀,不用靠着树干披着烂衣坐在地上睡,她在客栈柔软舒适的床上睡到自然醒,其实也才快巳时而已。
洗漱了一番,她便跑去找翼鱼一起逛街。
原本就是为了查案她才打扮的轻松了些、素了些,要知道,她其实是很爱美的。
小时候,她常会去打听锦桑城里又流行了什么东西,然后让爹娘给自己用更好的材质做同样的出来,每每这时候,她就会故意跑到外边集市上去偷听别人夸自己,还因为这个被爹娘和陆叔他们笑话过。
甚至现在走进锦桑的一些老店内时,意识已经混乱不清的老人可能还会问自己的孩子们“小县主近日又穿了什么样式的衣服,戴了什么样式的花”。
即使是在伊塔尔条件最不好的那半年,她都会在头上别一朵花再出门。
所以,她要拉着翼鱼去买衣服首饰!
裴雪时一觉睡醒已经未时了,他的意识还未彻底回笼,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想起客栈有卖热汤,才欲起身。
被子掀开,冷意从身体里窜涌而出。他打了个寒颤,穿上了昨日里预感不对去对面裁缝铺买的厚斗篷。
忽视了一路上旁人投过来的惊奇的目光,他挑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子坐下。
等汤的间隙,他坐在位子上阖眸假寐。
一阵香风伴随着铃铛的清脆声扑面而来,他睁开了眼。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粉绿色的薄裙,身披有些微微拖地的银白色轻纱,戴着镂空花朵耳坠,青丝编织成辫,发尾是一条缠绕着的汉白玉色的铃铛发绳,头上还点缀着粉白渐变的小蝴蝶发饰和茉莉花枝。
她的手上还提着一袋鲜花饼。
温盛宜本来是准备去城南的一家玉石铺买个好材质的玉石给翼鱼做耳坠,路过客栈时正好看到裴雪时一个人坐在窗前,便想着正好把给他买的糕点送给他,跟翼鱼说了一声后,便花蝴蝶似的飞入了客栈。
“裴玉尘!快看我这身,好看吗好看吗!”
粉色和绿色本就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这也是初遇那天她会多看裴雪时的原因之一,又因被人夸了一路,到了裴雪时身前时,她臭美的性格上头了挡也挡不住,站在人前转了个圈,问道。
不过她也没指望听他的回复,把鲜花饼递给他后便转身又向外飞去:“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都要吃完知道吗,我出去玩儿了,你随意!”
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待裴雪时反应过来时,哪儿还有她的人影?若不是看见桌上放着的鲜花饼,他或许真的会以为是哪只花蝴蝶来他这儿飞了一遭。
裴雪时轻笑了笑,拢了拢斗篷,闷咳了几声,拿出之前在槐安买的那本《红尘良缘记事》,边看话本,边沉默地吃完了鲜花饼。
只是脸上的笑意却经久不去。
温盛宜和翼鱼直逛到酉时才回去,她在逛城西杂货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汤婆子,想到裴雪时近日里莫名其妙开始犯病,浑身都散发着冷气,她身子抖了抖,撇着嘴“咦”了一声,把它买了下来。
现下她正准备把那个汤婆子给裴雪时送去。
“笃笃——”
“笃笃笃——”
连敲了两次门,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温盛宜有些疑惑,这人不是身体不好不敢出门吗?怎么敲门没人应?
“裴玉尘?”
“裴世子?”
“世子大侠?”
连唤了三声,还是没人应。
温盛宜皱了皱眉,裴雪时不应该听不出来她的声音,所以里面没人?
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里面传出了裴雪时的声音:“繁姑娘?我已经歇下了,你有咳咳——什么事儿吗?不要紧的话,我们明日再说吧。”
温盛宜歪着头看向裴雪时的房门,语调这么虚浮,还咳成那样,说他被人刺杀了温盛宜都信,睡觉?这人把自己当傻子吗?
但毕竟不管裴雪时在干嘛,这话说的摆明了不想让自己多问,那她还在这儿讨什么没趣?
温盛宜撇了撇嘴,回道:“那好吧,我明日来找你。”
至于汤婆子,也明日给喽。
*
第二日温盛宜起了个大早去了刺史府打听消息,回来把结果告诉二人。
“朝廷已经派人来稽州了,县令李换和春江村的事都会查。春江村的事是板上钉钉的,至于那李换。”温盛宜吃了口烧饼,又继续道,“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好官,随便查查都能给他判流放,更别说他还蓄意谋杀皇——恍若天仙般的裴世子。”
好险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裴雪时抬头看向她,“说什么胡话呢?”
温盛宜毫不心虚地瞪回去:“我说的不对吗?你是要承认自己很丑吗?”
“……你行。” 裴雪时手撑着头,虚虚答道。
饭后温盛宜回房拿了汤婆子,又往裴雪时那边走去,这次,他很快就来开了门。
温盛宜伸手把东西给她:“喏,昨日出去玩儿的时候给你买的,只是我昨日来找你时你已经睡下了,就今日给你了。”
裴雪时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啧,傻了?”温盛宜扬了扬手。
裴雪时愣愣上前几步接过汤婆子,里面已经被灌满了热水。
从前爹娘不是没有给他用过这种东西,但他的冷是骨髓被剧毒浸染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汤婆子、手炉对他来讲效果很微弱,所以后来他也就不用了。
他没想到温盛宜出去玩还给自己买了这个。
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梭着汤婆子,抬头对温盛宜笑了笑:“多谢。”
“……你还是别笑了。”温盛宜看着他从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色挤出个笑,开口诚挚提议道,“怪吓人的。”
裴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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