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人手心的伤疤虽然很细,也有些泛白,但他还是看到了。
裴雪时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着温盛宜的手,眼前人的手虽白皙,但不仅左手心有疤,手上其他地方也零零散散有一些已经凝固的小伤口,手指上也有茧。
这么一看又不像什么养尊处优大小姐了,是江湖人吗?他看着温盛宜,皱了皱眉思索着。
温盛宜发现这人老半天不回自己的话,再抬头一看,发现裴雪时正皱着眉紧紧盯着自己。
温盛宜:?
不是吧?不就问他是哪儿的人吗,这么难回答?还是说这江湖上又有了什么不能问家乡的新规矩?怎么,自己才回了古燕半年多,这江湖连规矩都改啦?
她干笑了一声,启唇试探道:“呃,不方便的话当我没问?”
裴雪时听到这话才想起这人方才还问了自己问题,只不过自己光顾思考这人的身份忘记回话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忙开口解释:“没有不方便,我是天祁人,不过去北宁有些事情罢了。”
裴雪时只顾着愣神了,自然也就没看到方才他盯着温盛宜手时翼鱼紧攥着剑、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
槐安虽说是个边陲小城,但这千香楼的饭菜倒是确实不错,再加上二人聊天时也都顾着尺度,所以除去开始的那段小插曲,他们相处得还算和睦。
*
千香楼前。
裴雪时微微落后温盛宜二人一步,想着这人也在查探秦女花的消息,不出意外明日他们就或许又会相见,于是开口叫住了温盛宜:“繁姑娘。”
是方才谈话时,他下意识叫了“柏姑娘”,结果对面二人都看向了他,温盛宜便说让他喊“繁姑娘”和“鱼姑娘”。
“后会有期。”
温盛宜转身看向他,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间,红色的泪痣更衬得她如山间鬼魅一般:“后会有期,玉沙公子。”
苍云客栈。
“逍遥剑客玉沙是大约四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据说他的剑术非常不错。”
翼鱼缓缓说着她知道的信息,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四年前我们还在去往伊塔尔的路上,我也是途中偶然听到过这个名号。”
温盛宜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手上转着从翼鱼身上摸过来的佩剑花朝,闻言也只是悠悠感叹:“看他相貌也不大吧?我们还在多纳的草原上喂马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江湖豪杰啦?人比人气死人呢。”
翼鱼看向温盛宜,喂马是要为南河军筹备更多的战力资源,是要去换更好的武器来支持楚王,哦不,如今该叫陛下了。
更何况,她温盛宜是古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勇有谋的长公主,那玉沙顶多就是名气大些,再还有什么配和阿繁比的?
但她也只是笑了笑,忽又想起了什么,直勾勾看向温盛宜,眼底带了些许凌厉:“方才在酒楼里……这个人哪哪都不对劲。”
她本想说“那人在盯着你的手看”,可她不敢、也没脸面直接说与温盛宜听,温盛宜手心的伤疤是他们所有知情者都不愿提及的往事。
可那人竟就直勾勾地盯着看,好没有礼貌和边界感!
她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恶狠狠地说着裴雪时的“坏话”。
确实,说着不愿与异性同桌,但却主动邀请她们,自己有头有脸的身份就这么主动说出来,谈话间也带着似有若无的目的性……
温盛宜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他想要从我们这知道什么呢……我们自打来了这槐安,在遇见他前,似乎也只做了一件事?”
二人对视一眼。
翼鱼无语:“莫非他也是来查那秦女花的?”
即便这样,温盛宜也只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把配剑塞回翼鱼手里,推着人往床上走去:“好啦阿鱼,查就查呗,若是那人也在查秦女花,我们明日去春江八成还能遇到他,必要时也可以利用利用。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先赶紧先歇息吧!”
*
夜色深沉,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客栈未关合的窗前,床上的两人似乎睡得很熟,靠外的女子唇角微勾,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一般。
原本静谧无声的环境里突然响起几道微不可察的簌簌声。
温盛宜确实是在做美梦,她梦到自己正在参加多纳的追风节,一路向前势不可挡地驰骋在多纳草原上,谁都赶不上自己。
可前几年的经历也导致她是个觉浅的,再加上她功夫也不错,所以其实已经被来人吵醒了。
她假装无意识转身,实则偷偷戳了一下翼鱼的腰,翼鱼微微弯了弯手指回应她。
原本开窗是觉得夏日晚间太热想吹吹风,没想到倒是便宜了这几个不知为何来此的黑衣人。
黑衣人无声息从窗外翻进来,目标明确地行至床前举起手中长刀就往下刺!
月光下,刀刃的冷光一闪而过。
可他们毕竟还是轻视了温、鱼二人,二人速度极快地从床上翻起,同时在枕下抽出短刀,一点不拖沓地趁着黑衣人发愣的时间一刀一个,不过两息的时间就解决了那三个黑衣人。
中途除了那几人倒地的声音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逗我呢?派三个蠢猪修成形的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温盛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翼鱼知道这人是起床气发作了,把人押到桌前倒了杯凉茶,接着转身去检查那三个黑衣人。
况且,就凭这几人的功夫和那几秒的愣神,骂他们蠢是真的不冤枉。
温盛宜喝完凉茶清醒了许多,她看向翼鱼:“有什么发现吗阿鱼?能看出来是什么人派来的吗?”
“全身着黑衣,面具覆面,手上还戴着手套,包裹得很严实。”
翼鱼仔细查看了四人后又补充道:“脸上都有奇怪的图案,但看不出来背后人的身份。”
听到有图案后,温盛宜好奇地走了过去,从前在伊塔尔的时候她也见过有的部族是要在脸上画图腾的,难道这些人是伊塔尔来的?
可不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手段,似乎都说不通啊?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翼鱼又紧接着开口:“但不像从伊塔尔来的,那边有图腾的部族你我都见过,没有这种样式的。”
温盛宜闻言低头看去,说实话看到那图腾的瞬间她便有些反胃,无他,太丑了——
图腾中间是左右对称的两个折翼翅膀,画在脸颊的颧骨位置,额头上是左边长右边短的一对……什么东西?带毛的触手吗?一段看不懂的文字画在鼻梁上,连接着翅膀与额头,下方是从翅膀上分裂出来的依旧左右对称的不知名条形物。
“……呕。”
温盛宜快步走回桌旁,倒了两杯凉茶,招呼翼鱼过去,猛灌了一碗后才开口:“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是肯定的,可我们这些年的仇人该杀的也都杀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我们才到槐安不足一天,所以我更倾向于是我们今天打探消息的时候惊动了什么人或势力,所以想杀我们灭口。”
翼鱼总结道:“这地方有问题。”
温盛宜跟着点评:“这地方来对了。”
二人思索片刻,接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现在就去春江!”
翼鱼在收拾她们的东西,温盛宜过去边呕边把那三人脸上的图案誊抄了下来,都收拾好后,翼鱼两手分别提一死人,温盛宜一手行李一手死人,二人从窗户跳了下去,运着轻功“浩浩荡荡”往后院马车处走。
*
张砚因着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江湖武侠梦了,愣是激动得连着几晚都没怎么休息,终于在今日晚间比原计划得要早好几天就到了槐安。
刚一见面,他就敏锐地发现眼前的好友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啊玉尘,自打我来了就魂不守舍的,你不会真的遇到十几年前那个黑衣人了吧?”
张砚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水都不敢喝了,身体坐直紧紧盯着裴雪时。
“……没有。”裴雪时恹恹道,“我今日,似乎遇到那个去‘江湖风雨楼’买情报的人了。”
“似乎?”
“对,那二人伪装成了探亲的过路人,但却在集市里打探‘秦女花’的消息。而且,她们说是姐妹,可那姐姐认识我,妹妹却不认识,完全不像是会一直待在一起的一家人。”
话音顿了顿,他捏了捏眉头,又无力开口:“可谈话时她们一个一直不说话,一个过于谨慎,我又什么信息也套不出来,所以只能说‘似乎’。”
虽然知道不厚道,但张砚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也只一瞬,接着便强忍着笑意调侃自己这位好友:“你裴玉尘也有碰壁的时候啊?”
话落,他又将身子探向裴雪时的方向:“那然后呢?好不容易有个可能知道当年事情线索的人,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跑了吧?”
裴雪时抵着他的头把人推了回去,思考后回道:“那倒不至于,她们既已打探到了春江的消息,那我们明日如果也去春江的话,或许会和她们遇到,届时自然还有相处的机会。”
*
张砚又拉着裴雪时聊了会儿家常,什么“伯父伯母还不知道你来古燕我帮你瞒过去啦”、“你还没说呢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江湖风雨楼’的人”……
裴雪时知道这人是太激动所以话格外多,最后还是靠威胁说再不休息就把他遣送回家才让这人消停。
夜凉如水,夜色静谧。
“簌簌——”
二人才刚躺下没多久,窗外却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在飞檐走壁。
张砚戳了戳裴雪时:“睡了吗尘?”
“好恶心,别这么叫我。”
“去看看?”
“……走。”
裴雪时和张砚二人轻手轻脚从床上醒来躲在窗后,只见三个黑衣人飞进了对面的客栈,接着就是沉闷的落地声和听不真切的丝丝低语,只能从月光撒进去的地面上看到人影的走动。
对面人似乎在收拾东西?
二人又不动声色往下躲了躲。
没过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两个人从窗边跳了下去。借着月光,裴雪时看到了她们的脸,即使距离有些远,光线也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来了,竟是那两位柏姑娘!
裴雪时当下便把张砚拉回了客栈,跟他低声耳语:“那两人,就是‘似乎’!”
“!”
张砚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已没了人影,故又转头看向裴雪时,语气震惊:“啊?我没看错的话,她们刚杀了三个黑衣人走了吧?没准就是打探消息招来的呢,我们要追上去吗?”
“废话,赶紧收拾东西,再墨迹人都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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