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纷飞大雪在深市边缘映出一抹疏淡的白。
伴着车门关上的动静,林斐恭敬看了一眼身侧端坐着的女人,“依总,有关许秘书名下现存财产情况的文件以及您和他女儿的意定监护公证书都给您取来了。”
“好,辛苦你了。”
依川行薄薄的眼皮往上抬,眼中氤着温和却难掩疏离的笑意。
哪怕是到了车上,她的体态依旧舒展挺拔,深色的正装沉敛端庄,透着一丝不苟的干练与严谨。
未失粉黛的脸庞显得素净寡淡,眼尾线条却极凌厉,自成威仪,让人不敢放肆。
林斐拘束的应她一声,心思却开始漫无边际的飘散起来,如果不是早些年混改,林斐现在很有可能喊身旁这位领导一声“依处。”
三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在相当初级的位置上干了四年,放在整个乾国来说,都称得上凤毛麟角,前途不可限量。
但很快林斐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混改,像依总这样的外聘人员,也不能爬的这么高,这么快。
车子朝着市中心医院的方向平稳行驶着,林斐接着想到了她们此行要去见的人。
依总上一任秘书许珂的独生女许风禾。
林斐提前去见过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父母在她一岁时离婚,从此妈妈了无音讯,今年刚满十五,仅剩的倚靠爸爸又因车祸去世,自己也在车祸中失明。
依总真会收养一个瞎子吗?
哪怕亲眼见到了公证书,林斐心中仍然存疑,毕竟直到许珂去世,依总都没开口同意他亲自教养许风禾的请求。
早听说依总双亲早逝,家中也没兄弟姐妹,多年来都是孤身一个人,先不论婚姻,这么多年,就连恋爱的消息都从没传出来过。
让她平白养个十五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许秘书怎么想的,总不能是让依总看在六年上级和下属的交情上吧。
莫非还有其他人不知道的隐情?
思及这一层,林斐一惊,小心往旁边觑了一眼,不敢再往下深想,暗暗压住自己起伏的心思,不知不觉间,竟出了一身薄汗。
领导的私事不是她能妄加揣测的,若是被察觉,只怕自己这份差事也干不了多久了。
接下来的时间,车内除依川行偶尔翻动文件的声音外,安静至极。
此时深市市中心医院住院部六楼某间病房内,却喧嚣的像是清晨的菜市场。
“我是风禾亲大伯,每年过年她爸都是带她回我们家,许珂的房子和钱只能由我们管。”
“那还不是因为老家只有你们在,就你们那破房子,要是有的选,谁稀得回去,我脑子活,能钱生钱,都别和我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心思,一个家里正愁没钱买房子给小儿子娶媳妇,一个老婆带着孩子卷钱跑了,都惦记着许珂留下的房子和钱。”
“臭婆娘,就你说的好听,难不成你不惦记,你要不惦记,你把人带走,留下钱和房子给我们分了。”
“……”
病房里来的三家人分别是许风禾的大伯家,二伯家,以及三姑家。
许风禾大伯叫许田,二伯叫许成,三姑叫许绮,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许珂死前立了遗嘱要托外人照顾许风禾的消息,都纷纷赶来医院,想要先斩后奏把人接走。
结果三家人撞到了一起,吵的不可开交,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甚至开始大打出手。
平时和许珂没什么来往的他们此时丑态毕现,当着许风禾的面,毫无顾忌的争论着该怎么分配不属于他们的车祸赔偿金,存款,以及房子。
唯有许风禾这个瞎子,无人提及。
依川行到的时候,病房里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窗户没有关,凛冽的冬风呼呼吹进来,几步之遥的病床上,女孩双腿屈起,双手紧紧环抱住膝盖,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在冷白灯光的映照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纤瘦与苍白,脸上神情倔强戒备,像只受伤严重的小刺猬。
渺小,可怜,却还是试图竖起仅剩的尖刺保护自己。
依川行放轻脚步,朝她走近,很快看清了女孩被冻成青白色的手指。
只瞥了一眼,依川行深静的眸不由泛出冷色,“林斐,去把窗户关上,再去拿床新的被子来。”
语气不重,却有着让人绝对不敢忽视的分量。
依川行不常笑,浸淫在金字塔顶端多年的经历使得她周身总是环绕着一种威严与庄肃的气势,此刻她眉眼往下压着,病房里气压低沉,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正闹的难解难分的三家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不敢出声。
林斐轻声应下,下意识细看了几眼许风禾的情况。
只见原本的被子上洇开了大团水渍,床旁边的地上滚落着被砸烂的热水壶。
林斐不由得咋舌,现在这样冷的沁骨的天气,盖着一床湿透的被子,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这小姑娘也是够犟的,愣是一声不吭。
林斐手脚利落的先用旁边的薄毯换下了湿被子,只是过程中许风禾表现的很抗拒,一个劲的往后躲,最后差一点摔到地上去。
依川行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来,掌心触感冰凉,很瘦,甚至有些硌人。
眉心蹙起一点弧度,依川行斟酌着将语气放柔和了一些,才开口道。
“风禾,你不要害怕,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你现在好好盖上被子,才不会感冒生病。”
依川行声音很好听,平和缓慢,有种岁月与阅历赋予的从容感。
听起来不年轻了,却显得很有韵味与质感。
手腕上贴过来融融暖意,许风禾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皮猛的颤了颤,渐渐停住挣扎的动作,但依旧缩着肩膀,默不作声。
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格外纤细,仿若孱弱的花枝,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乌莹莹的眼睛含着泪水,不想示弱般不肯落下,湿意将长睫凝成一簇一簇的,看起来脆弱又坚强,并未因失明而失去原本的光彩。
依川行定定的看着她,不知怎么的,些微心疼的情绪不可抑制的从胸腔里漫涌上来。
这有些反常,依川行是不喜欢小孩的,她总觉得她们任性吵闹,不讨人喜爱。
屈指压了下眉心,依川行心想,大抵是和病房里咄咄逼人的亲戚相比,女孩显得过于安静与可怜了吧。
见人肯配合了,依川行没再说其他的话,只抬手掖了掖薄毯一角
这短短的半个月,许风禾接连遭受人生的重大变故。
现在身边任何一点变化,她都需要比以前更多的时间去接受,消化。
恰好林斐此时抱着被子回来,还多拿了个热水袋塞进被子底下。
病房里的其他三家人面面相觑,瞅准时机开口,语气尖锐,“不管你是谁,到底是个外人,要有自知之明。”
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依川行眸底的冷色在光线下凌厉的折射出来。
“你们应该都知道,虽然监护人有权处置被监护人的财产,但只有在保护被监护人的利益范围内处置,而且许珂立了遗嘱,所有的财产由我代管,在她女儿成年后再行交还。”
依川行算半个公众人物,偶尔还会上电视,在一般的公众面前,总是会习惯性的换上和善的面具。
但现在面部线条冷淡又凌厉,林斐知道,依总这是生气了。
因为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孩吗?
林斐垂眸遮住眼中的惊讶,并适时将手中的文件递给病房里的三家人。
“各位,这一沓复印件里包括意定监护人公证书,生前预嘱声明,遗嘱公证等等,你们可以细看。”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可以选择领养许风禾,并且每个月能获得合理的抚养费作为报酬,但是房子与存款大头,想都不要想。
三家人脸色越看越难看,有些怕依川行的气势,但又不甘心,最后竟开始胡搅蛮缠,将文件都撕了,然后开始骂起许珂来。
“许珂这个蠢货,铁定是被外面的女人骗了。”
“就是就是,要我是个女的,就不会这么不知廉耻,不要脸皮。”
“……”
林斐眉心狠狠一跳,看向依川行,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再闹,就报公安吧。”
原本只想在保障许风禾权益的条件下,给她选一个靠谱的亲戚,但眼下看来,不可行。
依川行突然有些明白,许珂为什么会苦求自己了。
这些亲戚比许珂描述的更冷漠,眼里只有钱,没有亲情。
许风禾听到他们提到了爸爸,却是些侮辱人的话,她张嘴想要反驳,喉咙却酸哑的发不出声,蓦的哆嗦起来。
注意到床上小人的异常,依川行眸底暗色掠过,面上却不动声色。
“都是些假话,不要听。”
平静从容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却不由的让人信任遵从。
许风禾年纪不大,但已经能够分辨出喜怒善恶,她能够感受到伯伯和姑姑们的恶意,同样能够感受到身旁女人的善意。
或许是女人提到了爸爸,或许是她的手很暖和,又或许是因为她是这里唯一一个主动关心自己的人……
许风禾努力哼出一声气音,当做回应。
二伯许成虽然心贪,但他向来会察言观色,直觉依川行不好惹,见耍赖不行,又听到说要报警,当机立断赔笑开溜,心想过几天再找机会来。
其他两家人明白暂时讨不到好处了,不甘不愿的对视一眼,紧跟着走了。
听到他们离开的动静,许风禾埋下头,使劲吸了吸鼻子。
可能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心,这段时间艰难压抑着的恐慌悲伤通通化成了委屈,眼泪再也憋不住,无声的滚落下来。
就连哭,都是安静克制的。
依川行注视许风禾片刻,忽的抬手,像是想给她些安慰似的,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发顶。
两人靠的近,许风禾能闻到身旁从女人身上飘过来的冷冷幽香,有点像是松林的气味,淡淡的,同时又厚重,很好闻。
许风禾哭了多久,依川行就在房间里静静的陪了多久。
从始至终,都没出声打扰。
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之后,许风禾忍不住在脑子里想象身旁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她好像很厉害,几句话就能吓住伯伯和姑姑。
虽然以前从没见过,但今晚有她陪在身边,莫名的生出了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许风禾忐忑的抿紧唇,尝试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将话说完整。
“是爸爸让您来看我的吗?”
“以后您还能来看我吗?”
阅读提示:现代架空,私设众多,逻辑不强,一切为剧情服务,不喜误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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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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