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禾的状态在依川行的陪伴中,慢慢好转。
某天主治医生主动来找了依川行,“依总,我看小朋友的状态稳定很多了,她目前还有光感,我们初步考虑是视神经管骨折引起的失明,尽早治疗才好。”
一些眼部和脑补的检查需要病人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主动配合。
许风禾一直不肯,医生查房的时候试探性提过几回,每次反应都很激烈。
依川行问过医生,确认不急于一时后,就搁置了下来。
现在看来是不能再拖了。
周五,依川行比平时提早了一点去医院。
张妈刚准备去给许风禾拿饭菜,依川行来的急,什么都还没吃,便让张妈去多拿一份来。
许风禾已经在餐桌边坐好了,双手交扣在膝上,睫毛轻轻颤着,显得十分乖巧。
她听着依川行和张妈的对话,微微歪头,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安与疑惑。
这是依川行第一次提出要在医院吃饭。
许风禾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感知非常敏锐,她反复的绞紧手指头,直觉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十五岁,虽然还没成年,可也不是完全不知世事。
许风禾无意中听到这家医院的护士偷偷议论过,依阿姨是爸爸给自己选的意定监护人,如果依阿姨愿意的话,可以收养自己。
每回想到这种可能,许风禾的心底就像是藏了无数沸腾的小泡泡,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
紧张,期待,雀跃,却又害怕。
她知道收养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的孩子是一件多让人为难的事情,依阿姨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许风禾心里隐约猜到了会让人失望的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期盼。
她想过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不愿意被伯伯姑姑收养的,如果依阿姨不愿意,她可以自己生活,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许风禾很珍惜现在还能和依川行相处的时间。
吃饭时,许风禾和以往一样安静,她的吃相很好,像只松鼠幼崽,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
依川行隐约能感觉到女孩心里藏着事,但她一向安安静静的,不怎么吭声。
如果女孩不想说,依川行一般不会贸然去问。
有人在,张妈把窗户打开来通会风。
正值黄昏,虽然是冬天,但花园种的都是耐寒的常绿乔木,还有几颗梅树,漫天风雪中,开的肆意,别有一番生机。
许风禾背对着窗户,光线在她脸颊一侧拓出黯淡的影。
似乎下一秒,瘦瘦小小的身体就会被黑暗吞没。
依川行视线在窗外停留片刻,再一想到小姑娘现在看不见的事情,胸口没由来的发闷。
等到许风禾放下筷子,依川行主动道,“风禾,能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吗?”
许风禾的活动空间一直局限在病房里,不是不能出去,而是她一直不愿意出去。
在依川行来之前,许风禾每天的活动就是一个人发呆。
她轻轻的啊了一声,既无措又感动。
依阿姨说的是陪她出去走走,说的很委婉,可分明应该是倒过来的,话里善意的关怀让许风禾鼻头忍不住发酸,她下意识的低下头,手攥紧衣角。
她不想出去,可她更不想让依阿姨失望。
女孩的脸颊与耳朵变得通红,看起来非常为难,落在依川行眼里,心疼又无奈。
刻意收敛起周身冷肃的气息,依川行将语调放的轻而缓。
“如果你不想出去的话,也没关系,我大概出去走十分钟就会回来。”
没有任何催促的意味,依川行平静而从容,给足了许风禾选择的空间。
“我…我……想和您一起出去。”
许风禾嗫嚅着唇,因为着急,说出的话还有几分结巴,手慌张的去摸盲杖,无意间把筷子打落,发出清脆的响。
越紧张就越心慌,许风禾听到声音,急急伸手去摸筷子。
在依阿姨面前,她想做的更好一些,不想让自己处处都显得像个累赘。
只是刚将手探出去,许风禾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风禾,我牵着你出去。”
依川行走到许风禾身边,俯身去将筷子捡起,随后将盲杖递到她另一只手边。
好像一点都没发现女孩的狼狈,依川行很是贴心的替她遮掩过去。
许风禾身量小,今年才一米五出头,在同龄人中也显得娇小,手也小小的,被依川行的大手尽数包裹在掌中。
柔软,温热,想要一直被这么牵着。
许风禾又惊又喜,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依恋,渴慕,期待……种种情绪在心底不断发酵,让她无所适从。
走廊尽头是露台,挨着最外侧的墙边是一方小喷泉,周围摆着绿植与花。
依川行朝露台走过去,将步子放的很慢。
时不时有人从身旁经过,许风禾无助的眨着眼睛,下意识往依川行身上躲。
余光一直关注着许风禾的状态,依川行见她害怕,想了想,干脆松开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感受到手被松开的瞬间,许风禾浑身血液都似是被冻住了,苍白惶恐的情绪从身体每一处散发出去。
被环住后好一会,许风禾才从漫天的窒息感中挣脱,她紧攥住依川行的衣服,鼓足勇气,怯怯出声请求。
“依阿姨,我害怕,可以一直不松开我吗?”
许风禾的声音又细又小,脸上泛出苍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
女孩的模样孱弱又可怜,依川行眼中漫过一丝忧色,许风禾出来以后的状态比她预想中更糟。
心里牵挂担忧,依川行面上却仍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她稍稍将许风禾的肩膀环紧一些,语气平静。
“好,前面就到露台了,我们过去站一会就回房间。”
“嗯,”耳畔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许风禾忐忑惊恐的心慢慢往下落,紧随而来的是更为浓烈的依赖与感动。
许风禾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没出息,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只有依阿姨能让她觉得安全,就好像是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请求,她都能温和耐心的接纳自己。
她的镇定,她的包容,她说话时淡淡的威严感,能够很好的抚平许风禾所有的焦虑,不安。
今晚风雪不大,暖黄的灯光洒落在露台上,让许风禾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暖意。
依川行抬高手,揉了揉她暖茸茸的发顶,慢慢道。
“风禾,下雪了,你要试着摸一摸吗?”
依川行的话,许风禾很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用力的点了下头。
被牵着走了几步,手心被塞进一捧冰凉的雪。
清雪触及肌肤,随着底下的温度慢慢消融,许风禾飞快的眨了下眼睛,手指收拢再松开,清雪变成雪团。
依川行观察着她的神态,见没有什么异常,才继续道。
“风禾,林医生和我说你不愿意做检查,难道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吗?不想看看今年的雪有多漂亮吗?”
听到依川行的话,许风禾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安起来,她讷讷的张嘴,脸憋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许风禾不想当一个瞎子,可是她听到那些护士说过好几次,说她的眼睛大概是没救了。
还有,许风禾很害怕再被推进那些发出尖锐噪音的检查仪器里。
全身都被固定,耳畔是尖锐漫长的敲击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爸爸就是被推进去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
自己以前没有这么胆小的,可是现在她真的害怕,许风禾僵硬的站着,眼尾,鼻尖飞快漫出红意,强忍着眼泪,一声不吭。
依川行无声的叹了口气,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
“风禾,医生说你还有复明的希望,你……”
手机铃声突然将依川行的话打断,她蹙起眉,瞥了一眼,接通。
是叶清。
“依大总裁,我和你的两个市场部部长到住院部门口了,马上就上来了。”
来之前,依川行手上还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便让市场部的两个人来医院找一下自己。
叶清怎么跟着一起来了?
依川行淡淡应下,刚挂掉电话,一行三人就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尽头。
现在有些不方便说话了,依川行衣服被许风禾攥的死紧,现在走回房间的话,也不方便。
依川行干脆就站在露台上,等着他们过来,提前和许风禾解释了一下。
“风禾,是公司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在这里等我一会。”
“嗯,”许风禾乖巧点头,抿紧唇,默默的将手指攥的更紧。
依川行穿的正装,一侧下摆已经被许风禾攥的皱起一大片,不成样子。
而她却毫不在意般,笔直的站着,神情冷峻,可偏偏手还搭在人小姑娘肩上。
叶清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神情微妙。
两个市场部的人同样脸色微变,然后飞快的开始汇报工作。
与同许风禾相处时的温和不同,依川行工作时,气质严肃沉敛,语气不容置喙。
大冬天的,两个市场部部长听的头上直冒汗,不断点头。
许风禾清晰感受到依川行周身气息的变化,她不断用力咬唇,想要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瑟缩的幅度很小,但依川行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望过去一眼。
原本该详谈的问题被粗粗略过,两位部长离开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这么放过了?
菩萨保佑!
叶清没走,她是特意来医院看许风禾的,要领养的家庭也算是她的朋友,叶清想着要般的妥当些,所以特意来跑一趟。
许风禾穿的保暖,但外面还是冷的,依川行牵着她慢慢走回病房。
依川行表现出的包容耐心,让叶清数次侧目,这还是她认识的依总吗?
跟着进去坐下,叶清忍不住了,她压低声音坐到依川行身边。
“这个小姑娘,不会是你的私生女吧?”
在叶清记忆里,依川行行事作风一惯强硬直接,哪怕是在面对弱者时,也不例外,其他人觉得同情怜悯,依川行只会怒其不争。
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依川行偏头看着叶清,没接话。
叶清被她的眼神看的发毛,但坚持道。
“可别说是看人家可怜,你资助的那几个公益项目里,比她可怜的可多了去了。”
依川行沉默,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说实话,她自己大抵也说不清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会不自觉的在许风禾身上倾注更多的包容与耐心,她真心的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够好起来,能够复明,能过走出这两场阴影,过上更好的生活。
依川行从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但偏偏许风禾在不知不觉间触及了她心里那片尘封的柔软角落。
依川行长时间的沉默让整个房间变得分外安静。
许风禾坐在沙发另一侧,蜷紧到极致的手指传来阵阵痛意。
可她似乎毫无所觉般,一点都不放松。
心脏闷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窜,许风禾死死咬着唇,脑海里前所未有的混乱。
看不见以后,许风禾的听觉变得越来越灵敏,虽然叶清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她还是听到了。
刚才来的人问,自己是不是依阿姨的私生女。
到现在,依阿姨都没否认。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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