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邪门,豆婪没说错,想当师傅的弟子的人不减反增。
可能是师傅的名气大,想看美人的人多,并且,想看豆婪出丑的人更多。
师傅比较懒,对拜师的人都是统一的话术,讲道:“我有高徒,甚是得意,你们与他对上一对,也好彼此看清。”
架势一摆,豆婪上场。
跟豆婪比试过的人,都不让师傅成他们的师傅了。
因为总是豆婪输。
豆婪在挨揍里成长。
师傅都快以为鼻青脸肿的大包子样,才是豆婪本来的模样了。
但一次赢过之后,豆婪逆袭了,开始变态生长,一路赢了。
不愧师傅所说,豆婪冠以师傅名号,正式出世了,成了个能崩天裂地的大魔王。
“那就是费事的弟子。”有人就会指着豆婪说。
踏平山河不是问题,但豆婪只喜欢赤着脚,在师傅面前跳着叉腰舞,跟小羊们踩草坪玩儿。
还是没别的人能让师傅成他们的师傅了,因为豆婪嗑着瓜子,威胁道:“拜师的这头磕下去,想抬起来,只能下辈子了。”
费事的弟子,不仅费事,还费命。
原先那三个高手又来了,豆婪一招给秒了,连半片瓜子皮都没用。
豆婪挠挠头冲师傅笑,磕头拜师傅大恩。
师傅抬起一手,道了句试试,她跟豆婪打了。
师傅把扇子舞的漂亮,袖子耍得飘逸。
豆婪则把瓜子皮扔的莽撞。
师傅只觉豆婪的口水乱溅,嫌弃地躲来躲去。
豆婪能赢,豆婪没赢。
豆婪故意被瓜子皮绊倒了,让师傅踹他一脚,恭敬地跪地道:“弟子本领不到家,师傅多多教诲。”
师傅不说话了,擦了把手,坐在躺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摇进外婆桥又摇出来。
扇子也摇。
豆婪看出来了——师傅看出来他本领到家了。
“师傅会赶我走吗?”
“不叫赶你走,那叫你本领到了,能下山了。鸟儿大了要飞,豆婪大了,师傅也抓不住了。”师傅叹气般说。
扇子摇出的风停了,豆婪双膝跪下,钳住师傅皙白的手腕,尖尖的牙咬了个血印,吞了一大口血。
师傅闭上了眼,唇比豆婪吞的血更红、艳。
豆婪怜惜无比,捧着师傅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把血舔干净。
扇子重新摇了起来,师傅淡然地装傻问:“做什么呢,渴了吗?那有水,干净的水。”
“我不想这样喝。”
师傅冷声问:“你想怎么样喝?”
“我想师傅喂我喝。”
“哈,惯的你,我喂给你。”师傅把扇子挝了挝,挝成一个漏斗状的容器。
“用嘴。”豆婪的眼神如狼。
师傅眉眼一开,浓艳地笑了,狠甩豆婪一巴掌。
啪!
豆婪真觉不是师傅对手。
师傅一出手,他完全没什么招架之力。
豆婪捂住脸,摔倒在地,满地翻滚,滚回师傅身旁,手指攥了一截师傅的衣边。
“师傅,师傅……”豆婪满怀依恋地撒着娇。
他不想师傅把他赶走。
衣边给豆婪抠出了个洞,师傅看到了,敲了敲他的脑袋。
师傅手劲儿大的很,敲出豆婪满脸的血。
豆婪在血光中凝视师傅,想他干脆被师傅打死算了。
“你起来,转过身。”师傅突然捂住心口说。
“干啥?”豆婪一个鲤鱼打挺,利索竖起身。
师傅不给他啰嗦,左腿一别,一脚让豆婪的姿势一步到位。
豆婪背对师傅,搓着被踢疼的左屁股,心中打着鼓,一会惴惴不安,一会满怀期待。
“叫你转回来你再转。听话。”师傅多交代一句。
师傅没干啥,她只是磨磨蹭蹭地拆下腰带,两手一扬,悬长带子在房梁上,系了个圆圈,喊:“转过身吧。”
豆婪一见,觉得师傅是在排大戏,正要鼓开场的掌,一仔细看,身心皆定住了。
师傅的表情很认真。
“为师之道到头,命也会到头。”师傅的双手扯着圆圈,脖子悬在圆圈中,呃呃呃地瞎叫唤着。
豆婪晓得了,师傅这是在以死相逼。
傻的像是儿戏。
豆婪为了过看戏的瘾,牙齿在嘴巴里咬了咬,还偷偷鼓了两下哑掌。
师傅了解豆婪,眼还尖,看的清清楚楚,偷偷翻了个白眼。
“弟子敬师傅,弟子爱师傅,弟子只要师傅,弟子只记师傅。”豆婪对师傅跪地。
“好徒弟,你走吧。”师傅拉着白绫说,“脖子扭着了,为师要休息休息。”
豆婪追问:“明日能见师傅吗?”
“嗯,明日能见师傅,明年也能见到师傅。”
豆婪出门。
心痛的难以自拔,他流泪了。
豆婪从来没有如此不盼望明日。
师傅断绝了他想师傅成为他妻的念头。
豆婪不恨师傅,他永远都爱师傅。
豆婪很爱师傅。
砰!
豆婪走到院子内,心忽然剧烈跳动,浑身如火烧。
扶住一棵歪脖子树,张张嘴,他想喊喊师傅,却发现身边萦绕了一团烟气。
心更剧烈地跳动,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豆婪以为他要死的,疯狂地在心底喊他爱师傅。
豆婪的爱不可自拔。
豆婪痛苦地闭闭眼,小指头勾勾围绕他的一团烟气。
猝然间,他嗅到了杏花气,感觉他在拥抱师傅。
没错!
就是在抱师傅!
豆婪难以呼吸,震惊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师傅。
师傅正在化成飘忽忽的烟气。
怪飘逸的。
“闭上眼,抱着我。”师傅眨眨眼,睫毛掉落成黑雾雾的丝线。
“怎么抱着?”豆婪慌慌张张地问。
师傅毫不在意地说:“你看着办吧,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豆婪用长长的手臂,紧紧抱着师傅,像是抱着一团梦。
一团噩梦,豆婪想定住的噩梦。
咋搞的啊?!
师傅好似成了一棵向上生长的无根柳树,往豆婪心头钻。
钻到最后,只余下一缕头发丝细的烟了。
豆婪睁开眼,不知所措地仰望。
最后一丝烟也没了。
豆婪翻了个滚,入了屋,喊了声师傅。
师傅真不在了。
师傅悬在房梁的腰带飘啊飘。
师傅死了。
一下子死了。
豆婪捂住脸,呆呆地四处张望,抓起沾满灰的杏花簪子,吹了又吹。
豆婪的心火热,一瞬间,如冰窟了。
都无力骂娘了。
日升月落。
豆婪熬到了明日,师傅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啊飘。
豆婪熬到了明年,师傅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啊。
豆婪熬了不知道多少个明天与明年了,师傅都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
……
终究,那跟腰带也不飘了,化成灰不在了。
豆婪不熬了。
踏上了找师傅的行程。
朝西走。
当然不是去西天娶师傅。
只是西边最亮,夕阳正下,他觉得好瞅见路。
豆婪借了家客宿栖身,吃了饱饱的一顿,不晓得是猪还是羊,反正挺香的。
一路上,豆婪遇到了很多的熟人。
熟悉师傅和豆婪。
敢问豆婪他师傅去哪了的没有一个,搭话的都没几个。
豆婪看人像猪、像羊,反正不像人。
猪和羊都很好杀。
豆婪也没问过这些人有没有见师傅。
没别的原因,豆婪忘记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豆婪傻了、疯了,就是这样了。
一日,长寒锁春,豆婪偶闻一抹香,脖子旋了八个方向,才看清一株树开杏花了。
豆婪搓搓胳膊,骂了一句娘的,冻死了。
顿时意识到他会说话,也能问话。
豆婪愣愣地问树:“可曾见我的师傅,她格外费事。”
树没有说话。
豆婪没问第二遍,一拳砸死了树。
豆婪忘记只有人会说话了。
豆婪偷了匹马。
无怪他,他想偷猪的。
没瞅好,偷了匹马,他还自以为是匹大肥猪。
他听师傅说他骑猪能上天。
豆婪会飞上天,但他认为骑了猪,师傅能一眼认出他。
全天下骑猪飞天的人应该只有他一个。
这么大的肥猪更不用提了。
骑马飞了一阵子,一个多管闲事的老道大骂:“妖孽,哪里跑!”
咻——来了一箭,恰好射中马眼睛。
刚好,豆婪也饿了,就不骑马了。
豆婪正烤着马肉时,那老道多事又来,冲着豆婪叫:“你在作何?”
“吃肉。”
“实话招来!”老道大喊。
“找师傅。”豆婪想了想说。
“你的师傅死了。”老道掐指一算道。
豆婪把他杀了。
豆婪不需要别人告诉师傅死了,他只要找到他的师傅。
多方游历,耳听八方,豆婪找到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相士。
“有缘人,你找我为何?”相士问。
一听就晓得不靠谱,靠谱的相士哪会问干啥,早把豆婪的疑难杂症给捋的头头是道了。
豆婪被师傅蒙住了心,好歹不辨,说:“我要我的师傅。”
“你摸着你的心。”
豆婪摸着他的心。
很陌生。
师傅死后,豆婪很久没摸过他的心了。
师傅在时,豆婪经常摸着心,感觉心为自己、为师傅、为所拥有的一切跳动,那么美妙。
因为师傅,他拥有了一个世界。
又因为师傅,他失去了一个世界。
“然后呢?”豆婪不解地问。
“你的心指引你前进的方向。”相士捻着胡须说。
“我呸!坏玩意!”豆婪一拳砸死了相士。
他的心在指引他死!
他死才能找到师傅吗?
嗯……有可能。
豆婪恍若大悟地眨眨眼,再捂住心。
死?
好像确实是死。
记起来了。
师傅死后,他已拥有压制乾坤的力量,逆转宇宙不在话下。
确实是死。
豆婪用杏花簪子剥出了心,没看清心什么样,把心往脚边嫌弃一丢。
“啧。”
他死了。
这一世恨完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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