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世

豆婪回到了五岁,正托着腮帮子坐在河边,两眼对着一位失足掉水快淹死的书生。

水声噗哒噗哒,书生的喊叫声撕心裂肺。

豆婪没看到书生,不是眼瞎了,而是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想事。

豆婪在想有什么法子让心脏病不发作。

那得要他心平气和,达到那种接到屎粑粑也声色不动的程度,师傅就不会死了。

那可能吗?

可能。

豆婪有自信,心安定了些,换了另一边的腮帮子托,看到了书生。

已经晚了,书生只剩下一只手在外摇摆了。

豆婪什么都做不了。

四处望望,无人,也无鬼。

豆婪转了转身,蹦蹦跳跳去捞书生浮在水面的包袱,得了四枚铜板。

去到街上,三枚铜板换了一支杏花簪子,一枚铜板买了块窝窝头喂喂肚子。

一扭头,豆婪撞到了正在挑包子的师傅。

“我是你的师傅,快喊。”师傅率先对豆婪说。

“师傅!师傅!我叫豆婪。”豆婪欢欣雀跃地喊。

师傅顺手按住豆婪的小头,朝店家问:“有没有癞蛤蟆馅的?”

“没有。”店家回。

豆婪探探头问:“那蚯蚓馅的有吗?”

“你们要包子是吃的吗?”店家探着脖子狐疑地问。

“是。”师徒俩齐声回。

“毒哪家的人?太倒霉了吧。”店家问。

师傅俩互相望望,笑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豆婪拍拍师傅按他头的手,不耐烦地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问你有没有?”

店家不干了,“得了,两位,我只卖无馅的馒头。”

师傅不挑了,买了两个馒头,领着豆婪到能蹲下的地。

豆婪打算一直心如止水地对师傅。

但师傅递给豆婪半块馒头,说:“你长了一张亲娘脸。”

这话一来,豆婪遭不住。

心里叹哎呦喂,我的亲娘嘞!

差点以为师傅在骂他长得老。

细细一想,豆婪才悟了。

师傅话意简单——豆婪长得像豆婪亲娘。

“师傅见过我娘了?”豆婪把小脸埋进发烫的大白馒头里。

“嗯,她要我好好待你。”师傅吃了一口馒头。

“你见错了。”豆婪晓得,他娘不会这样说。

“没咋错。”

豆婪心念着心脏病,仰起被烫红的脸,嘟囔道:“师傅,你要是当我娘,我觉挺好。”

师傅再给豆婪半块馒头,“免了,师傅不老,愿意添个弟子,儿就算了。”

“弟子做了个梦,师傅当我的师傅,会死的。”

师傅苦涩一笑,非常快速。

在豆婪眼中就是师傅嘴抽了。

师傅探出一根手指,点点豆婪的心口,“破除了。师傅有大能。你安心吧。”

暖流袭来,厉害的很,刚咽下的馒头都被烘干成面饼了。

豆婪咬破舌尖,抑制住迷糊糊的激动,用兴奋地语气问:“真的吗?”

口腔内满是血气。

豆婪想哭,双手颤颤,牢牢捂住师傅的一根手指。

师傅用劲一抽才抽出来,还差点摔了个屁股着地。

“小家伙还挺有力。”

师傅不答真假,一旋身,在豆婪的口里放了个偷来的青椒包子。

豆婪被辣的眼泪鼻涕一道流。

豆婪恨死师傅了,什么真的假的都抛了,走街串巷要找个蚯蚓包子,给师傅吃!

*

豆婪是在十二岁离开师傅的。

他发觉他做不到不对师傅动心。

他离开的时候,师傅正在院里赏月纳凉,手腕被豆婪死缠着栓了一串红铃铛。

扇子摇着,铃铛响着,固定在那一处。

月上天心,豆婪迎着月光,一步一步远离师傅。

停留几步,豆婪掏出杏花簪子放在一棵柳树下。

又过一刻钟,豆婪背对月亮,对着师傅的方向,嗑了三个响当当的大头。

“弟子敬师傅,弟子爱师傅,弟子只要师傅,弟子只记师傅。”

一起身,一坨鸟屎冲他砸来。

拿拳头一攥。

测试好了,他的确做不到心如止水。

豆婪狂骂娘,寻了个“止湖”,洗了洗手。

豆婪打算走水路,跳入湖中。

没成想,游了两下,碰边了。

这才发现这个湖是个死湖。

豆婪气的把湖填了。

豆婪顶着破草帽,找了片广阔无垠的向日葵园子缩着。

终日相思苦,终日嗑瓜子。

时而偷两条狗,看它们互斗完,再给送回去。

了无盼头的悠哉。

一日,向日葵园里来了两人比剑,一男一女。

女子头上别着一支簪子。

豆婪不嗑瓜子了,站了起来,因为簪子是一支杏花簪子。

“簪子你从哪弄来的?”豆婪冲着女子喊。

“捡的。”

“哪捡的。”

“光头村左道口的柳树底下。簪子绊死追我的仇人,救了我一命。”

“何日捡到的?”

“一个月前。”

豆婪离开师傅已七年了。

今日见到簪子,说明师傅七年未出屋。

因为师傅出屋必能寻到簪子。

豆婪有这样的自信。

为保无万一,豆婪还在师傅门前画了指示牌,写着:癞蛤蟆包子售卖店,跟着箭头走。

一个接一个的箭头指到杏花簪子。

师傅不可能不好奇跟着箭头去瞅的。

“簪子我要带走。”豆婪对女子说。

“不可能,它是我的救命之物,舍它不得。”

“你不给我,它就是你的夺命之物。”豆婪威胁道。

女子认怂,交出了,报名道:“在下一珠散仙。”

豆婪根本没出手,一珠散仙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在比剑中发现,瓜子瓤碎成齑粉了,瓜子壳则完好无损。

这可不是一颗,而是每一颗。

合累起都有亿万之众了!

她觉得豆婪不是人。

其实只是豆婪觉得嚼瓜子瓤费劲,这才给震成粉末的。

壳子不能,壳碎了,可就没有嗑瓜子的乐趣可言了。

豆婪揣着杏花簪子,返回光头村找师傅。

售卖癞蛤蟆包子的牌子不在了,被大雪压住了。

豆婪推门。

师傅正在院中静躺。

大雪正飘着,盖满了师傅一身。

好家伙!

师傅馅的白包子出来了。

七年来,师傅没挪动过。

豆婪喜欢看睡着了胸脯微微起伏的师傅。

他愿意看到死。

此时不行,师傅都快被厚厚的雪压死了。

豆婪从雪堆中扒拉出师傅。

师傅正沉沉睡着,一张脸玉白玉白的。

豆婪摸摸师傅的脸颊,亲了几口,再掏了掏,从口袋掏出三枚瓜子。

这三枚瓜子是很久以前的了,豆婪忘记震碎了。

剥去瓜子皮,豆婪颤抖着手,喂给师傅一颗大瓜子粒。

师傅是被嘴里的霉味呛醒的。

像吃了屎。

呸,一吐,师傅吐出不晓得陈多少年的瓜子。

“师傅。”豆婪两腿跪地。

一念出,压了雪停。

师傅吐着半截舌头,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霉味过于犯冲,师傅又吐了吐。

师傅别了豆婪一眼,挖起两抔雪,一抔砸豆婪,一抔漱漱口。

师傅瘦了,细白的手腕仍绑着那串铃铛手串。

没有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铃铛早已锈迹斑斑了。

“你回来了。”师傅咽下霉味说。

豆婪举着杏花簪子,“弟子回来见师傅了。”

师傅不瞧杏花簪子,“那么多年,只是找个簪子?”

“还有瓜子。我带回来的特产。”豆婪看师傅吐了的瓜子。

师傅跺跺脚,把瓜子碾碎。

豆婪吃惊又委屈地瞪着师傅。

师傅解释:“此等美味,非天与地不能享受。”

“师傅也能。”豆婪正欲再掏另两颗。

“不,我不能。”师傅极快反驳,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

师傅坐回椅子,“好了,你收回簪子,把雪扫一扫。”

豆婪不动,大喊:“弟子回来告别,来对师傅永远告别,来对师傅做弟子做不到的永远告别!”

“你在胡扯什么,我的好徒弟?”

师傅笑盈盈地踹了豆婪一脚。

比以往少了很多的力。

豆婪垂下头,彻底换了念头,想着就这样吧,便低声含血道:“弟子在狗叫。”

“今后别叫了。吵吵嚷嚷的,惹我头疼。”

“弟子遵命。”

师傅抓住杏花簪子,铃铛串松松剥落,簪子悬在左耳边。

豆婪看得心美滋滋的,想给师傅买支癞蛤蟆簪子了。

一珠散人来串门,豆婪很不欢迎。

一珠散人不是单独来的,她还带了她的一众姐妹兄弟:二珠散人,三珠散人……七珠散人。

七个珠有男有女,全是小妖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刀枪剑戟样样能耍。

眼神**裸的,打着豆婪的主意和师傅的主意。

七个珠想要豆婪和师傅与之欢愉,然后死。

师傅很欢迎七个珠,与之谈天说地。

豆婪忍了三个时辰,三个已在宽衣解带,谈天说地正往谈情说爱上转化。

师傅不拒,也不从,柔笑着摇着扇子。

豆婪忍不下去了,捡了条猪腿骨,一舞,聚七珠合体成了条神龙。

“吼!”

豆婪往上一跳,把神龙逮住,剥了皮,烤了一块肥.美的肉。

“给,师傅。”

师傅咬了口,“好吃嗳。”

神龙肉多,师傅与豆婪吃不完。

师徒俩心有灵犀,豆婪制招牌,师傅找人做包,开了家包子店,名叫癞蛤蟆大包子铺。

牌上题字:皮薄馅多,鲜香不腻,食之一口,羽化登仙。

无客来;三年,无客来。

第十年,来了个男人,名叫大珠,为人豪爽食量大,一口气买完了所有的包子。

大珠是个手腕高的妖男,可能是一到七珠的爹。

他人走了,不过留下了他要挑拨离间的痕迹。

豆婪抱着昏沉沉的师傅出浴,为师傅披衣时,见到了一张白手帕。

手帕秀美清爽,价值不菲,正中间印着一颗闪耀的大珍珠——大珠,还提有一句诗: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豆婪面无表情,趴在师傅雪白的脖边,狠狠嗦了一口。

“豆婪?”师傅吸着气醒来。

豆婪不见惊慌,递出那张手帕,“师傅看。”

师傅揉揉眼,糊里糊涂地问:“谁家俏女儿的?”

“师傅看呢?”豆婪反问。

“你若是想,我为你找找,予你暖个床。”

师傅离开豆婪而走,独自灌了灌酒,无精打采的。

因为师傅可不知道这是从她身上翻出来的。

豆婪没说明白,师傅误以为是豆婪珍藏的了。

豆婪不想在话语上顶撞师傅,他想在行动上。

豆婪是个如狗的行动派。

手帕碎成了千万段,大珠也碎成了千万段。

豆婪钳制住了师傅,做了憋了两辈子的事。

师傅被他顶撞的软弱无力,泪眼朦胧,手指攀附在墙壁上,像是一只命危的黑蜘蛛。

豆婪要师傅疼,又要师傅爱。

师傅的腚不仅白,而且软。

流水馅的包子一样。

豆婪爱师傅,爱师傅满身。

哪处豆婪都割舍不下。

师傅若是蚯蚓,豆婪得给师傅榨成汁。

只有在这种事上,豆婪不让师傅,其余时候,他都让师傅。

嗯!

师傅的天下第一不含水分。

颠鸾倒凤至昏天黑地。

乌鬓如烟铺红床,师傅被豆婪折腾的动都不想动一下。

在一只老母猪和一碟瓜子的见证下,豆婪和师傅拜堂成亲了。

喜字是师傅写的。

豆婪逼的。

“师傅情愿吗?”

“情愿。”

“师傅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豆婪,我的弟子。”

“还有吗?”豆婪小心翼翼地问。

师傅沉沉枕在豆婪的胸口,闭了双眼。

师傅的泪像花一样。

师傅的泪像箭一样。

师傅的泪像爱一样。

豆婪收拢着双臂,心花怒放。

然后……

完了。

师傅死了。

一夜过去了,只有那只老母猪哼哼叫。

豆婪拿兜里的两颗瓜子当暗器,对着脖子来了一下,刻了一条甚是漂亮的红线串珠脖子链。

死了。

那喜字永远不褪色。

它被豆婪吃了,连同师傅在大婚之日亲手做的糖三角。

师傅喜欢做甜味的包子,她说甜味的包子像豆婪一样。

豆婪打算下辈子给师傅做糖三角,做好多好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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