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林极大,沈嘉善沿途做了许多记号,饶是这样,半个时辰后,眼前仍是一片白蒙蒙的景象。
秦薇语气有些担忧:“师姐,咱们不会一直在原地打转吧?”
“应该不会,”沈嘉善凝神道,“那些记号都是我用不先匕刻的,伤之不愈,除非他有移山倒海之力,不然磨灭不了。”
裴静远伸手拂开面前横亘的峥嵘虬枝,低声说:“我有预感,他就在暗处看我们。”
“叮铃......叮铃铃......”
渺远的摇铃声不知从何而起,沈嘉善神色几变,忙大喊道:“捂住耳朵!”
然而却并不起用,铃声穿过屏障,依旧悠然回荡在耳畔,仿佛母亲哄睡轻哼的摇篮曲,秦薇的眼神逐渐迷离,嘴里喃喃着:“阿娘......”
沈嘉善见此情景,毫不犹豫抽刀划破小臂,鲜血顺着刀尖滴到草木上,她上前拉住秦薇,用力一扯。
“咻!”
暗处飞来的长剑捅了个空,剑身回旋,又再次刺来。
裴静远目光一凛,施法兜头将二人罩住,飞向那长剑来的方向,很快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
沈嘉善咬牙狠狠掐了下秦薇的膀子肉。
“嗷!师姐!”秦薇的眼睛一瞬恢复了清明,颤声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我阿爹阿娘了。”
“幻觉而已,”沈嘉善从腰间拔出长剑,“那是幻心铃,专门用来迷惑神智然后诱人自杀的东西,早被归为了禁器。”
她望向不远处斗法斗得轰轰烈烈的两人,周围的植被因力量波动倒了一大片,秦薇还道沈嘉善心下担忧,安慰说:“远师兄他很厉害的,你不用担心。”
沈嘉善幅度极小地摇头。
如同她所想的那样,裴静远才被引走,那才消停的铃声复又响起,叮叮当当地从林子里的四面八方飘了过来。
沈嘉善语速极快:“想办法屏蔽听觉。”
随即飞上半空,小臂处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神智,与那铃声无声地对抗着。
沈嘉善目光梭巡片刻,茫茫白雾里,一点红如迷烟里的火光。
“轰!”
剑波挥去,大树轰然倒塌,一个红衣男子的身影露了出来。
“小薇,别让他跑了!”
见踪迹败露,男子向后逃去,秦薇闻声掏出长鞭向前一甩,然而却在堪堪靠近男子时,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回去。
那边裴静远打到一半对方消失,意识到不对劲,慌忙回过头来。
“师妹,你没事吧?”
他抬起沈嘉善的手,小臂上的伤口深可见肉,触目惊心。
“我无妨,”沈嘉善有些挫败道,“只是可惜让他跑了。”
迷雾渐渐散去,秦薇小跑上前,忽然大喊道:“师姐,你来看!”
她从地上拾起一把折扇,扇面是个美人图,黛眉杏眼,极为好看,边上则歪歪扭扭写着几行诗。
秦薇一脸嫌弃:“这写的啥啊,这么丑。”
裴静远指着上面的字念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画上的姑娘应该是他的心上人吧。”
“他一定还会回来的,”沈嘉善接过扇子,仔细看了看,目光坚定,“就地休整,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林子边缘,能听见潺潺的溪流声,裴静远又看了看沈嘉善小臂上的伤口,温声问道:“师妹,你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他这么一提,沈嘉善才想起来,许是痛久了,反而有些麻木,正要开口拒绝,秦薇像是洞悉了她心里所想,“哎呀”一声:“这鹿台山这么诡异,你身上的血腥味儿万一吸引来什么东西就不好了,快去吧师姐,这里我和远师兄守着,你尽管放心。”
沈嘉善这才去了。
她此行没有带备用的药膏,好在伤势虽然吓人,却未伤及要害,沈嘉善想着清洗一番,再包扎起来也就算了。
林子里雨露深重,步入外面,却绿意盎然,草地上点缀着各种争奇斗艳的花,靠着一旁的溪水肆意舒展着。
沈嘉善却忽然脚步一顿。
许久未见,萧闲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虽然人还是恹恹的,好在容貌俊秀,羽衣长袍,颇有些病美人之感,长发由一根珍珠发簪斜束起,半绺松松垮垮地在胸前,倘若不张口,还以为是谁家的娇夫跑了出来。
“......”
沈嘉善被这个诡异的念头吓了一跳。
什么娇夫,她怎么会这么想?
萧闲却仿佛对她的僵硬浑然不觉,轻笑问道:“沈小姐看起来很狼狈啊,需要在下帮忙吗?”
“不必了,”沈嘉善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归一宗例行公事,不劳萧公子费心。”
她转过脸,原以为萧闲会就此离开,却没想到对方慢慢走了过来,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
沈嘉善警惕地后退两步。
萧闲道:“放心吧,害死你的话,令尊也会让我给你陪葬的。”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仿佛带把钩子一样,说话时抬眸嗔怪地看了沈嘉善一眼,暧昧得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沈嘉善心跳极快,却强撑着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待到萧闲把药粉都洒在那道伤口上,又扯下一片衣袂替她包扎好,才语速飞快道:“我的同伴还在等我,告辞,来日再感谢萧公子。”
语罢,竟落荒而逃。
萧闲望着那个跑的飞快的影子,良久,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随后,自嘲般笑起来。
“真有你的,”陈辞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翻了个白眼,“对这么小的姑娘,也好意思用美人计。”
萧闲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打不得杀不得,我也是无奈之举。”
陈辞冷哼一声,没再评价,转身对溪水里的人不耐烦道:“还躲着干什么,真想做一条为爱搁浅的人鱼吗?”
话音落下,一个红衣人破水而出,竟就是方才在林子里与沈嘉善一行冲突的男子!
“多谢二位搭救,”那男子被水呛了几口,浑身湿答答的,端然抱拳道,“卢某他日定当报答。”
萧闲把玩着袖口处的珍珠,闻言漫不经心道:“报答就不必了,只要把幻心铃交给我们带回去就行。”
卢明远面色有一瞬犹豫。
他张口想说什么,然而一当对上萧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脑门就忍不住冒冷汗,瞬间改口道:“我明白。”
卢明远伸出手,一个萸紫色的小铃铛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掌心,陈辞刚要去拿,忽然一把飞箭裹着风声迅疾而来,他忙一脚踹开卢明远,拔刀将飞箭一劈两半。
而没能送到萧闲手中的幻心铃落在草地上,压弯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哎呀,”本该早已离去的沈嘉善站在不远处,惊讶地捂住嘴,神色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三位,我刚才看见一只兔妖往这里跑,错把各位当成它了,罪过罪过。”
也不知她如何将三个身量修长的成年男人,看作一只长耳矫腿的兔妖的,总之沈小姐睁大了眼,端着一脸无辜相,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萧闲道:“沈小姐真是年少昏花了,想必万医谷的老谷主医术也不怎么样。”
沈嘉善也不恼,笑眯眯回应说:“对嘛,这才是萧公子本人,我刚才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
萧闲听懂了,她在讽刺自己手段下作,连风月把戏都拿得出来。
他轻叹一声,神色有些无奈:“沈小姐想如何?”
“萧公子真是言重了,”沈嘉善道,“我来此,本是奉宗门之命,除魔卫道,并没有与二位为难的意思。两位公子曾于我有恩,按情,我本该退让,可依理,死在这魔修手上的性命却又不能白送。”
说到此,她微微一笑,态度十分客气:“方才观公子的样子,不过是想要幻心铃,嘉善左思右想,有个提议,不如人给我带回宗门问罪,物归二位,如何?”
萧闲陈辞尚无反应,卢明远却是脸色一变,提剑便朝沈嘉善砍来。
沈嘉善侧脸,堪堪夺过,利剑擦过耳旁,削掉一根细发,刚要迎战,却见卢明远身子一顿,错愕地往身下看去——陈辞竟一刀捅穿了他的腹部。
萧闲一字一句道:“沈小姐现在大可以回去交差了吧?”
陈辞漠然抽出弯刀,鲜血喷涌,卢明远猝然倒了下去,瞪圆的眼睛刚好与沈嘉善对上,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样子掀起了沈嘉善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脸色瞬间冷淡下来:“多谢,就此别过。”
幻心铃被陈辞拿走了,沈嘉善将卢明远的尸体装进储物袋里,慢慢往林子里走去。
一直到确认人真的走远了,陈辞才评价道:“比上次聪明了一点。”
萧闲从他手中拿过幻心铃,闻言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同:“也就一……”
话音戛然而止,那萸紫色的铃铛落到萧闲手上,瞬间变成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陈辞从善如流改口:“聪明了许多。”
萧闲:“……”
这厢,沈嘉善甫一见到秦薇裴静远,便催着二人赶紧出了山。
秦薇一脸迷惑:“师姐,咱们不是还要抓那个魔修吗?”
沈嘉善于是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哇,师姐好聪明,”秦薇听完感叹一声,又追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萧公子有诈的?”
沈嘉善闻言冷笑:“你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么?”
秦薇疯狂摇头。
沈嘉善又道:“他寻常见人,不是挖苦就是嘲讽,今天居然跟我孔雀开屏,简直就差脸上写着我不怀好意了。何况我观那溪流湍急,到中央却慢了下来,自然就知有诈了,索性将计就计。”
她得意着,将那储物袋抛给裴静远,笑的面露白牙:“唉,真想看看萧闲吃瘪的样子。”
裴静远稳稳接住。
秦薇又问:“那你真的把幻心铃给他们了吗?”
沈嘉善嗤道:“怎么可能,我掉包了,现在估计那两个人正蒙着呢。”
她笑的开心,眼角余光瞥见裴静远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又给了他一肘问:“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就听裴静远艰涩道:“师妹,这储物袋里……好像只有件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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