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早上六点就醒了。
他给雾星河发了信息却一直不见他回,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只好继续施展铁丝术,熟练地完成了一套溜门撬锁的动作。
进去后,雾星河躺在被窝里睡得正甜。
江川看了一会儿就悄声关上门,把屋里所有房间的边边角角全部检查了个遍,这才出去买需要换的东西。
一上午时间,他先是换了洗手间的水管,又将屋里所有的旧灯泡也换了,还有配电箱里橡胶外壳都快脱落的一团老旧电线。
全都换完后,都已经快中午了。
“中午想吃什么?”
江川边洗手,边问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来回转悠的人。
雾星河想了想,“你定就好,我都行。”
江川扭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医生昨天的叮嘱,“甜的不行,辣的不行,继续喝粥吧,给你炖个玉米排骨粥。”
雾星河眨眨眼,有些期待地问:“……你做的吗?”
江川以前也会做饭,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江奶奶做,毕竟江川白天很忙,要偷摸着打好几份工,雾星河当初死皮赖脸住进江家的时候,经常三更半夜才能见到他。
“不然呢?外面的饭不干净,还是少吃点。”江川道。
雾星河自然不会反驳,跟着江川就去了隔壁,江川厨房里有简单的锅碗瓢盆,比他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家,东西要齐全得多。
冰箱里有江川早上去店里拿的新鲜排骨,蔬菜什么的也有现成的,将排骨剁成小块后,直接下锅焯水,随后和洗好的大米一起转移到高压锅里继续炖。
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行。
面积不大的厨房里,白色的水蒸汽渐渐充盈了整间屋子,雾星河闻着锅里的香味儿,思绪一下子飘远。
凛冬时节,街道上西北风肆虐。
“好香……”
雾星河背着书包刚走到包子铺门口时,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香味儿,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无意识叫了一声。
包子铺里还是只有江奶奶一人在。
外面天气越发冷了,小屋里很暖和,雾星河朝冻僵的手指哈着热气,等身上的寒气驱赶的差不多了,这才卸下书包,到墙角去拿扫把。
雾星河以前从来没有干过任何家务,即使他是个不被人喜欢的私生子,到底也是雾家的私生子,基本的生活保障还是有的,毕竟雾清泽也要脸。
雾清泽,就是他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亲生父亲。
所以在来榆城之前,雾星河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学着洗衣服是因为实在没衣服穿了,学着扫地倒垃圾,也是因为实在没钱吃饭了。
他第一次来包子铺干活的时候,不到三十平的小店,光扫地他愣是扫了半小时,给江奶奶都看愣了。
雾星河生怕江奶奶要因此“辞”了他,赶紧保证说下次不会这么久了,后来他学了一星期,现在扫得又快又干净。
“好了星星,扫把放好,过来吃包子吧。”
江奶奶见他拎着空桶从外面回来,让他洗洗手自己去拿包子吃,自己转身从一口小锅里,盛了一小碗排骨粥递给他。
“给……我的?”
雾星河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热粥,将冻僵的手指贴在碗边暖着,手指上传来又麻又痒的感觉,但是却很舒服。
他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露出一抹微笑,“……谢谢奶奶。”
老人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叹了口气,将腿边放着的一件棉外套拿给他,“这是阿川以前的旧衣服,他穿不上了,你穿上试试吧。”
雾星河一愣,拿起衣服看了看。
那是件黑色的棉服,款式做工都很一般,甚至洗得都有些脱色了,摸起来也没有同学们新买的那么厚实,边角有几处地方烂了,又被人拿针线缝了起来。
但却比他身上所有衣服都要暖和,雾星河不用试都知道他能穿。
“谢谢。”
“谢谢你啊,帅哥。”
门口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将雾星河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来。
他转身看过去,就见杨枫身后跟着一道倩丽的身影,脸上表情一沉。
方雅正微笑着朝杨枫道谢,见他看过来,脸上笑意不由收敛几分。
方雅有些局促道:“星……星河,我这两天给你发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我很担心你。”
厨房里,传来瓷碗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雾星河立刻转头去看,正要抬脚进去,被江川喝止,“别动,别进来,我来收拾。”
江川随手拿了毛巾裹在手上,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他背对着厨房外面,雾星河看不到他的表情。
雾星河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
“跟我下来。”
·
这会儿正是中午,家家户户都飘着饭菜香,雾星河跟方雅站在单元楼门口的树荫下,相对而立。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雾星河语气冰冷。
方雅呼吸一紧,“我……我这么多天一直联系不上你,张秘书也说不清楚,我是担心你出事。”
雾星河道:“方雅,我不喜欢重复问同一句话。”
方雅脸色一变,败下阵来,“……是徐伯母告诉我你的住址,她说让我来这里看看你。”
雾星河眼神一眯。
徐子舒可真是他的好母亲啊。
“方雅,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雾星河眼睛注视着她,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你要是忘记了,那我就再说一遍。”
“……不必了。”方雅道。
一想到上次两人在雾星河办公室的不欢而散,方雅忍不住就胸闷气短起来,她目光落在眼前简陋陈旧的楼房上,路上的水泥地有些地方都开裂了。
她看着自己被泥土溅到的鞋面,说:“雾星河,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方雅不解道:“你放弃雾家给予你的优质生活,难道就是为了来这种小城市,过这种……这种……”
像榆城这样三四线经济不发达的小地方,是方雅前二十多年都不曾踏入过的地方,她甚至一时都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雾星河看着她无法认同的表情,这一刻心里居然没有生气的感觉,因为外人根本就不明白榆城对他的重要性,他也不需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你不需要明白。”
得到想象中的回答,方雅有些难受地别开脸。
又是这样,她忽然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真正走进雾星河的内心,她和雾星河已经认识了四年,但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疏离感,从她见到雾星河的第一眼起就是这样。
她和雾星河,是几年前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
在一场校园舞会上。
雾星河那时候瘦得厉害,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肉,下巴尖瘦,可依旧漂亮夺目。
他独自一人坐在热闹的宴会场上,望过来的眼神平静地像一口幽深的古井,他穿着随意,却比场上所有精心打扮的人士还要吸人眼球。
方雅也不例外。
起初,方雅还以为是他生性冷淡,对喧闹的宴会与社交活动不感兴趣,后来才知道他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包括生活。
他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股淡淡地疲惫感,在拒绝别人的同时,也在拒绝这个世界。
活得独来独往。
方雅花了很长时间想要去接近他,可每次都被挡在外面。
林医生是她的小姨,一位很有名气的心理学教授,方雅曾经向她打听过雾星河的过往,但是出于职业道德,小姨并没有对她说太多。
她只说雾星河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马上就要停止呼吸的病人,却又不知因为什么,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苦苦支撑。
要是哪一天这口气散了……
方雅有些不敢去想那个画面。
她不知道那个在支撑着雾星河的东西是什么,直到现在,她也依旧不明白。
而看样子,雾星河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方雅深呼吸一口气,放弃了两人刚才的话题。
“我来……其实是替徐伯母转告你一声,后天就是雾伯父的生日,她希望你能回去一趟,伯父也很想你。”
其实雾家的事情,在圈子里几乎就是半公开的秘密,哪儿有什么父慈子孝,全都是演给外人看的罢了。
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不都是这样吗?
雾星河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雅总觉得这才几天没见,雾星河身上好像有哪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也变得更加陌生了,尤其是他来了榆城之后。
她忍不住问了句,“那你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吗?”
回去吗?
雾星河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他对那个地方并没有多少眷恋,这个答案几乎是不必考虑的。
“我知道了……”
他的沉默,让方雅明白了什么。
她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当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是雾星河的朋友了,结果雾星河只是记住了她的名字,现在她以为两人关系已经很好时,结果雾星河仍然把她当成随时可以放弃的人。
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说不定都是错的。
·
雾家在首城的地位屈指可数。
虽说自从十年前雾清泽出车祸后,躺在床上昏迷了两年,雾家就开始走下坡路。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雾家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雾清泽以前是个风流浪荡、温柔多情的男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引得刚上大学,青涩美丽的徐子舒一见钟情,宁愿放弃文学系高材生的文凭,也愿意未婚先孕,给他生孩子。
然而自从车祸醒来,发现自己双腿截肢后,雾清泽整个人都变了。
刚醒来的那两年,他脾气变得极度恶劣,动辄打骂下人,有时候连徐子舒也无法幸免,内心更是变得过度敏感,家里的佣人每天进出都小心翼翼的。
要是搁以前,雾清泽的生日必定要邀请各家名流,大办特办,挥金如土。
这几年却都是家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结束了。
大概是因为人到晚年,再加上长年患病的原因,他开始对家庭、对亲情重视起来。
不过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四个人而已。
哦对,忘了介绍。
雾家的孩子一共有三个,两男一女,雾星河的年龄最大。
比他小三岁的那个是弟弟,小五岁的那个是妹妹,都是雾家原配夫人在婚后生的。
十年前车祸里去世的那个就是弟弟,现在雾家的孩子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能是因为早产,所以雾月明的身体从小就有些孱弱。
至于为什么早产,他猜测,估计是当年被他母亲气到了吧。
毕竟有的男人,总是在那段时间控制不住自己。
“月明,去叫你哥来吃饭了。”
“好。”
沙发上正抱着一本文艺小说看得入迷的女生,闻言轻轻合上书。转身往一楼的书房走。
雾月明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雾清泽,只不过因为常年吃药,又不怎么运动的缘故,她身形瘦弱,气质更偏文静。
“叩叩——”
雾月明敲开书房的门,懂事儿的站在门口,没有随便往里面进,“星河哥,吃饭了,徐阿姨让我来叫你。”
雾星河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女生,雾月明虽然有点瘦,但是身高却足有一米七五,在女生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知道了。”
他扔下手中的文件,起身越过她往外走。
雾月明看书的时候,脸上习惯性戴一副金丝眼镜,此时走廊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两只镜片有些反光,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把视线从大摇大摆往前走的雾星河身上收回来,目光在书房里那堆文件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移开。
随后轻轻合上门,转身离开。
谢谢喜欢,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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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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