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刚结束工作，摘下手套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他穿着防水衣还有围裙，上面血花四溅，痕迹星星点点。

工作餐已经送到了，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饭盒，正要打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别的男的声音，粗犷且有点不耐烦。

“新来的，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把身上这些脏衣服脱了再滚出去外面吃你那该死的饭？”

男人拿饭盒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他有点疑惑道：“我觉得还好吧，我洗了手了。等下还要工作，脱了又重新穿衣服感觉好麻烦。”

男人似乎是对脱穿防水服这件事真心感到苦恼。

而且他那个和成年身份不符的，类似撒娇的语气，如果他肯再花些心思收拾一下自己的样子，说不定就不用靠这份辛苦且肮脏的工作获取生活费了。

可惜这里没有肯为他花钱的女人，因为这里是底层社会的肉类加工厂，其实就是屠宰场。

在这里工作的人，没点力气可不行，因此大多数都是男的。

而且这里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工作久了，身上应该都会被腌入味。

“算了，你要怎么样怎么样，别在我面前吃。恶心死了。”壮硕且有些肥胖的同事嫌弃道。

人类进入星际社会后，对可食用肉类动物的品种作了基因改造，现在的猪和古地球的猪相比，肉更多，当然体型也大了不少。

虽然说有机械臂可以参加屠宰场的工作，但还是人力更便宜，并且人不会因为四溅的血水，绞缠在一起的脂肪和肉筋导致磨损返厂检修。

在腥臭味四处弥漫的环境中，男人把饭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打开，里面躺着一个体态单薄的汉堡。

就是两片面包夹了一点微薄的人造肉和蔬菜，潦草的酱汁，制作汉堡的人可能在打瞌睡，盖子上也沾了一些，看上去食欲全无。

在这里是不可能吃到新鲜肉的，虽然是切割鲜肉的工地，但新鲜的肉，得供给上流社会吃。

男人双手捧起这个汉堡，和他宽大的手掌相比，这个汉堡像是某种不可食用玩具。

对了，其实他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是义肢机械手。

因为他现在身上没有什么钱，只能从黑市万事屋买到最廉价的款式，仅包含了骨骼结构和连接神经装置的义肢，虽然没有仿真人皮覆盖，就是单纯的裸露的机械，摸上去也不是很光滑，关节处做工不是很精细，质量差的甚至还有可能划伤人，但是这对于男人来说已经够用了，对于屠宰工作来说，嗯。

屠宰，也是他最擅长的。

在上层人还没有见过活猪跑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干这个了。

男人的体型虽然不像肥胖同事那么壮硕，但也是有肌肉的，他轻松单手拎起半扇猪的时候，着实令其他人惊叹了一番，说他就像在提超市购物袋一样轻松。

男人拿起汉堡啃了一口，脸颊一侧塞得鼓鼓的，他努力尝试品出什么味道，结论是一股工业味，这使得他的表情不是很好。

他每顿饭都在重复这样的动作。

机械地咀嚼难吃的饭属实有些无聊，他用机械义肢一挥手，他目前对义肢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接着他从一堆视频列表里面，选择了其中一个。

这个视频看起来是一个监控画面，因为角落还有日期时间显示。

画面中有一个长桌，看样子造假不菲，再结合周围考究的装修和装饰，这应该是一个高级的饭厅。

男人随意拉了一下进度条，画面中，一幅画出现在地板上，接着，一个青年出现了，青年缓步走着，先是在长桌周围饶了大半圈，然后走到了地板上的画前。

男人又啃了一口汉堡，继续看视频，眼球倒映出亮光，神情专注。

他看到青年拿起地上的画作，端详了一会，画跌落在地，过了一会，青年抬起头————

男人停止了咀嚼。

他和画面中的青年对视了。

“喂——够钟上工了——”

同事催他，也是在催所有休息的人。

男人吞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拍了拍手上的食物碎屑站起身。

他洗干净手戴上手套，口罩，护目镜，朝塑料薄膜围挡的工作场地走去，那里光线充足，甚至能看清猪皮上的绒毛。

绒毛。

男人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后脖颈之类的。

“叮——”男人耳边响起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提示音，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扣费提示。

“您的账户尾号2985，扣费50万星际币。”

下一秒：“账户尾号2985，扣费50万星际币。”

下一秒：“账户尾号2985，扣费50万星际币。”

男人恍若未闻，拿起放在角落的电锯，即使每次使用后都有清洁剂冲洗过，但还是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扣费50万星际币。……扣费50万星际币。……扣费50万星际币。……扣费50万星际币。”

“能不能动作快点？”同事又开始不耐烦了。

“……扣费50万星际币。您在中央城区，中央大酒店，消费总计……”

顶灯照耀，亮堂得如同站在太阳之下，男人举起电锯————

“难喝。”适真抿了一口酒，舌头都麻痹了。

这就是五十万的滋味吗？适真把酒拿远了，仔细端详高脚杯中晃荡的猩红液体。

他半信半疑地又把鼻尖凑到杯口，确实是有一股醇香。

喝了没几口，脸就浮现出不自知的红晕，他只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有点困了，但是又没有什么睡意。

适真倒在总统套房的大床上，总统套房的床果然非同凡响，十分舒适，但还是比不上豪宅里面的床。

适真眼皮耷拉着，柔软的金发遮住他半只眼睛，他已经摘下美瞳，现在他的眼睛就是深棕色，没有天蓝色美瞳，他就是底层来的土猫。

但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住进了金屋。

可恶的猪头，竟然敢拿猪头吓他……

见鬼的底层，就是要他死，他也不会回去了。

纷乱的思绪流水般从适真的大脑皮层流淌而过，待酒气从身上每一个毛孔蒸发殆尽，他也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

适真睁开眼睛。

他看见熟悉的水晶吊顶天花板。

他又回凌青云的豪宅了吗？正这么疑惑的时候，适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正仰躺在床上，尝试张了张嘴发声，竟连这也做不到。

鬼压床……？适真想抬起手，手却像有千钧重。

嗯……适真有点紧张起来，这样的状况就跟灵魂被锁在木乃伊里面有什么区别。

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卧室的门扉缓缓打开了。

适真转动眼球，勉力用余光去看门那边的情况，他的心跳开始有点急促，这屋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吗？究竟是谁……？

该不会是死鬼凌……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卧室，他背着手，很悠然自得地梭巡自己的领地，地毯厚重，适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脚步平缓，像幽魂一样飘进来。

虽然这个身影被一层黑雾遮蔽，看不清模样，但这副模样除了是凌青云还能有谁？

适真的呼吸霎时间急促起来。凌青云肯定是要来把自己扫地出门的。

不对不对，凌青云可是联邦军部的人，按照当兵的脾性，应该是一进门就毫不犹豫地把适真的脑袋开一个洞，血溅当场。

适真的脸霎时没了血色。

最怕什么偏要来什么，隐藏在黑雾中的男人的手从背后垂下，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是一把枪。

适真的瞳仁开始颤抖。

男人走到床前，适真感受到床垫因重量下压开始凹陷，凌青云坐在他身旁。

凌青云状似亲昵地把头凑上来，适真和凌青云近在咫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看不清凌青云的脸。

“宝贝。”凌青云用气声说出最亲密的称呼，他们的头凑在一起，好似一对爱侣。

适真只觉得毛骨悚然。

一只宽大的手掐上适真的下颚，可怕地怪力迫使他张开嘴，冰冷的管状物伸进他湿暖的口腔，抵住他的上颚。

适真的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胸膛上下剧烈起伏，他想要挣扎，但无能为力，眼角因为恐惧流下清泪。

因为颤抖，适真的牙关和卡进嘴里的枪管打架，磕碰出清脆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进入他的耳膜。

凌青云笑了，声音闷闷的，用胸腔发声，看来是发自内心地笑。

凌青云扣动了扳机。

————

适真睁开了眼睛。

他惊魂未定，呼吸急促，才发现刚刚恐怖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轻舒一口气，撑起身子坐起来，头甚至还有点痛，便用手按了一下太阳穴。

凌青云一定还没死。适真的表情阴郁起来。

他都爽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这个时候发难？是真死还是假死？还是说，这是凌青云的亲属，对他不满。

但适真对凌青云的真的一无所知。

在豪宅里被恐吓，这情况属实是有点超乎意料。但和死人结婚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反悔，这也是万事屋和他提了千万次的。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那就干脆把凌青云的社会身份注销好了，届时遗产都是适真的，他活着又怎样？社会身份注销了，凌青云地位再高，也会变成黑户。

适真当时刚结婚，假如刚领完结婚证立刻去注销凌青云的身份，就会显得十分可疑，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要是注销身份之后，凌青云对他展开报复……

他有的是钱，雇个保镖也不是什么事。

如此计划好，适真轻飘飘地起身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