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丝在一瞬的错愕后，就恢复了平静。

因为她能看出虽然这些胚胎畸形而可怖，但内里依旧是脆弱的初生儿，甚至扛不起培养液外的环境，也难怪进来的人要先消毒。

而且……塞莉丝将手背贴上落地窗，冰寒的气息透出，里面大概有维持低温的装置，使得这些胚胎都处于半休眠状态，所谓的“睁眼”只是一种神经反射罢了。

不过她还是放轻了脚步，那些目光果然减少大半。

路到尽头，出现一个拐角，和又一个消毒间。

塞莉丝刷卡进门，这次喷雾的时间要更久，旁边还配有口罩和手套，她熟稔地戴上，举着双手进入下一个实验室。

——如果是认知负荷低的人看到，可能会当场陷入疯狂吧。

塞莉丝皱眉看向挤挤挨挨漂浮在培养槽内的粉红色大脑。

这里比起实验室，更像是养殖场，或者工厂的流水车间，而那些大脑就是车间里的产品，它们浸泡在无色的营养液中，连接着细密的管线，缓慢地搏动。

它们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不像是一个生物的最高智慧终端，而是某种饲料般的存在。

塞莉丝站在一个培养槽前，没有玻璃阻隔，她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浮在液体表面的那颗大脑。

指尖触碰到大脑表面的瞬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她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温度——既不像冷藏组织的冰凉，也不如**器官的温热，而是带着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温吞感，仿佛刚刚从温室中取出的果冻，略带些潮湿的滑腻。

培养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细小的波纹从接触点扩散出去，而她的手指触碰的那片脑组织，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刺激，微微颤动了一下。

——湿润、柔软，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生机。

她眨了眨眼，思维不受控制地跳向了另一个想法——这东西……很适合育苗。

它的组织柔软且充满养分，富含蛋白质、脂质、神经递质和矿物质，又能维持稳定的湿度，甚至具备某种生物活性，如果让植物的根须扎进这些脑沟之中……会发生什么？

她想象着一株幼苗的细小根须缓缓伸展，穿透软组织，攀附在这些曾属于某个意识的褶皱之间，从神经网络中汲取能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根系会逐渐蔓延，最终包裹整个大脑，将它完全吸收，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一颗由思维滋养而生的植物。

塞莉丝的思绪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收回手，看着培养液上荡开的微小涟漪，心中却掠过一丝异样的兴奋——这并不是不可能。

啊……如果没有小岛的话，这里也能当做一片不用翻土的天然田用吧？塞莉丝想，她还有一批小麦种子，正是需要播种的时候。

不知道这么长出来的小麦品质会更高吗？会不会突变出巨大化的个体？或者高糖类小麦存活率提升什么的……

塞莉丝思绪飘荡了一会，福至心灵，干脆掏出了包裹中的小麦种子——这是之前播种时剩下的，她还没来得及塞进石榴箱。

她尝试着和在发财农场时一样，将种子放到一颗看好的嫩粉色大脑中，只见那种子刚被撒上去，就自顾自寻找到了最中心的位置，然后静静埋了进去。

只露出一点种子尖尖让她判断这里已经播种过了。

居然成功了！除了“土壤”变成了沟沟壑壑的粉色，其余和正常播种的没有差别。

塞莉丝立刻把身上所有的小麦种子都播了下去，还用手捞起底下的培养液往上方浇了浇，虽然不像浇过水的土会颜色变深，但她心理上已经觉得这些种子得到了妥帖的照顾。

她记下这里的位置，又把实验室中能摸的全都摸了一遍，没有再触发别的互动，但居然让她找到了一本……笔记。

笔记只有巴掌大，吸引塞莉丝的是她发现这本手记本除了颜色，材质和形制居然和她的一模一样。

那本她初至石榴镇时，记载着她的过去的手记本。

塞莉丝猜测，这会不会也是一本“她”的手记本，但是在翻开后看到字迹的一刹那就推翻了这样的猜想。

虽然字迹也很熟悉，但显然不是出自她手，至于是谁的……她皱了皱鼻子，却是想不起来，只能先看内容。

【超市最后一盒的打折牛肉被抢走了，啧。】

这句话被用力涂掉。

【但是和抢走打折牛肉的家伙成了朋友。】

后面被撕掉了几页，常规操作，塞莉丝面色如常往后翻，心想，谁会和抢走打折牛肉的人成为朋友啊。

【……调查的失踪案有了线索，但是社长建议我不要继续深入。

我做不到，也许是该死的好奇心！我有预感，这背后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报道出真相的我一定会成为世界闻名的明星记者！

幸好，我还有一个朋友的帮助。】

【辞职后，我连打折牛肉也买不起了，只能借住在朋友的公寓里。

案件有了新线索，我或许应该潜伏进去……危险，但是值得。】

塞莉丝心想，能不能放过打折牛肉，看起来她拿到的是一个调查记者的手记本，意外的内容还挺详细，但或许是出于保密原因，里面没有明显的指向性名字。

【成功潜伏进了公司，我们距离真相更近了！】

【社长反复警告我不要继续调查下去，但我没有退缩。他们肯定知道了我在追查什么——我找到了实验室的位置，里面的设备让我震惊。那些设备……和人类？或许还能这么称呼，它们根本不像是为了科学而存在。】

这页的空白处被画上了一个符号，塞莉丝认出了它——这不是石榴镇广场上喷泉中的衔尾蛇吗。

两张地图忽然被关联了起来，她往后翻的手指顿住，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走向，按理来说这位无私的、充满好奇心和冲劲的贫穷调查记者大概会逐步接近真相，然后被反派发现，最后丧命于此，只留下一本满载着似是而非语句的手记本待主角发现。

经典，俗套，可以预见，但是她心底却泛起酸酸麻麻的涩，似乎并不想看到这位记者的结局。

后面的字迹逐渐变得糙狂而紧促，塞莉丝几乎要每页看上半分钟才能辨别出写了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公司内幕！我窥见的那一丝真相足以让无数人疯狂……不，他们已经处于疯狂之中了。

我第一次想到了退缩，如果活在蒙昧之中能够更加幸福的话，会有多少人跳进火池？让人恐惧的是还有人保持着理智……他们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唯独这点我无法接受！

我会救出她的，绝对……】

【都是我的错】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凌乱的字迹在最后一页重归于秀丽，塞莉丝忽然又翻了回去，在扉页处找到了一行字：

【致永恒的真相——

塞莉丝

to 露茜娅】

记忆深处翻腾起浪花，她想起来了，那个可恶的，穿着皱巴巴风衣，顶着三天没洗的泡面头的棕发女人，和自己在超市抢夺最后一盒打折天然牛肉的情形。

两人年纪相当，眼中都闪烁着对于牛肉势在必得的光，塞莉丝身手灵活力气大，而露茜娅蓄谋已久早有准备，在店员给牛肉贴上黄标的刹那一齐伸手。

指尖相触，互不相让，很不体面。

露茜娅语速很快，还是说的西部语，作为新闻学毕业生口才了得，一波输出后自以为能够打动塞莉丝得偿所愿。

但是当时的塞莉丝刚来到异国他乡，其实……根本没听懂对面女人一长串说了什么，最后抓着牛肉回了句“谢谢”然后排队结账。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其实也不是很奇妙，毕竟逛同一家超市的两人，显然也住在同一个社区，相遇的几率自然挺高。

几次过后，两人就成了朋友。

像是一点启明星落入脑海，塞莉丝自从来到石榴镇后朦朦胧胧的记忆揭去一层薄雾，她意识到，自己从前与露茜娅就是很好很好的友人，她们有过同吃同住的经历，每天咋咋呼呼地抢芝士蛋糕的归属，露茜娅语言学天赋很好从小，有两个月和她学会东部语的记录……

原来电台主持露茜娅是调查记者，塞莉丝想起普洛教授真实身份，天穹生物科技的A级人员。

连续两个就称不上巧合了，她自然地联系到石榴镇的其他人，他们也有其他身份吗？

她将手记本收入包裹中，单独占据了一个格子，然后慢慢起身，走到了这层的尽头。

塞莉丝忽然有点累，所以她拿出石榴汁喝了一瓶，精力值很快回满，面前的电梯发出“滴”的一声。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打开的电梯门中出现，是医生。

他柔和的眉眼带着笑，一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动作闲适，另一只手挡住了电梯门，让它不能自动合拢。

只是这样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让他微微躬身，阴影连带着他的气息一起笼罩在塞莉丝头顶，塞莉丝仰头，看到了那颗在镜框边缘若隐若现的泪痣。

她盯着看了一会。

医生便也任由她看，电梯几次发出警告，都被他重新挡了回去，直到塞莉丝微微拧起眉头，他才开口：“生气了吗？”

没头没尾，但塞莉丝意外地能理解，他在询问自己，他当了普洛教授的帮凶，自己有没有生气。

她思考了一下，摇头，她应该感到气愤的，但回想时发现，医生确实践行了自己的诺言——身体检查，然后放开自己，她也得以在这个实验基地闲逛，他只抽了血，后面的事都是普洛教授干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实现了，所以塞莉丝被轻而易举地哄好了。

只是她难免产生一种自己被拿捏的感觉，所以心头又有些不爽，正要发作——

“你朋友的手记本，你看到了吧。”医生恰时开口，又浇灭了塞莉丝的怒火，“我想，你应该想起了一些东西。”

他将塞莉丝拉进电梯，电梯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起。

塞莉丝没有回答，他却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我猜也是，唯有那位才能让你多在意一点。”

他在塞莉丝抬起一点下巴时收回了手，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似乎还在描摹塞莉丝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到了让他失落的答案：“你还是没有想起我。”

塞莉丝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想不想起的……你先回答我，为什么把我绑来这里吧？手记本又是怎么回事？不准敷衍也不准谜语人。”

她手中出现了熟悉的铁锹，露出失去耐性的神色。

医生举起双手，顺从地往后靠：“好的塞莉丝，你不要着急。”

“我会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你。”

露茜娅是嫡长闺！

塞莉丝在实验室：闲庭信步

等到艾恩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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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