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尘然未曾想过，离开几日后，自己到底还是又随江遇回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他已不愿再称之为是家的地方。

回来时雨势骤增，雨珠重重砸在江遇车上，郁尘然坐在他副驾，从上车起就未再看过他一眼，只看向窗外雨景。

可惜车窗玻璃上朦胧一片，他无景可看，视线也并不聚焦，更像是兀自走了神，早已陷入沉思。

江遇几次偏头看向他，入眼只有他那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始终无法正视他的脸。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无非还是自郁尘然身上散发的阴沉气息。

他几次又收回视线，心思却再难回到专心驾驶上，都被郁尘然落寞的身影所占据。

外套左口袋内侧，那枚戒指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遗忘在其间，不被任何人重视。

而另一侧口袋里，也有一样与之相似的东西。

那是江遇自己那枚婚戒，与郁尘然的款式相同，唯有尺寸稍大一分。

将它们分开放置，只是担心戒指在无意之间被不慎磨坏。

不过现在看来，这两枚一左一右放置着的戒指，就有点像是他与郁尘然两个人，分别坐在主驾与副驾，却没有任何交流。

或许仍源于自己这两日的睡眠不足，郁尘然额际又开始隐隐跳痛起来。

他想开点车窗透口气，却因车厢内江遇开了暖气，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阖上眼，一路忍着这种不适感。

直至江遇把车开进车库，他开门下来，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在车上时那股沉闷的感觉也消散不少。

尽管头仍有些晕，好在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眼前是那扇熟悉的大门，他记得清晰，上一次自己就是从这扇门走进去，在客厅里还没能待上几分钟就又直接冲了出去。

那时他心中的绝望，无人能够体会。

随江遇走入客厅，他眼前依旧是熟悉的布局。

只是这个地方带给他的感觉，却已变得陌生疏离。

他无暇对这个家进行一番参观欣赏，径直往楼上走去。

时间宝贵，他上午已与江遇耗费不少精力，不想再继续浪费。

这些时间分明可以省下，现在却被江遇搅得一塌糊涂。

江遇沉默地跟在郁尘然身后，与他先后走进二楼卧室，眼见他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最下方一节抽屉的动作颇为熟稔。

即便没有抽屉里那两样足以证明郁尘然身份的物品，仅凭身前人对于这个家的熟悉程度，江遇也能确信他曾在这个家中待过较长一段时间。

他想起那日，自己从医院回到家中，等晚餐做到一半时从厨房走出，看见那个突然冒出的身影，误以为家里进了贼。

可当对方提出质问，然后头也不回匆匆离去时，他却不知因何心痛如绞。

而对方最初那声“小鱼”，也开始在他耳边回荡，如一根刺扎在他脑中，引起阵阵刺痛。

他其实并没有自己之前每天会做晚饭的记忆，反倒都是在公司忙到很晚连饭也顾不上吃的片段。

至于每次回家后都发生了什么，他在脑海中却根本搜寻不到那些画面，这段记忆被莫名擦除，成为空白。

之所以回家后第一时间走进厨房，大概完全出于他的下意识，打开冰箱看到堆得半满的食材时他也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放进去的。

而这种所谓的下意识也导致他对自己产生了误解。

他发现自己厨艺其实很一般，属于简单菜式勉强能做出来，也勉强能吃进肚中，但一开始就不做出来其实会更好。

他想起郁尘然曾说过的话，问他怎么弄起晚饭来了，很显然，对方对他的下厨情况很了解。

郁尘然从抽屉中取走了他自己的户口本。

江遇没有拦着，见他转身要走，当即又追上去，下楼时问他：“下午还要去上班吗？”

郁尘然嗯了一声，语气淡漠。

“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

“不需要，我自己打车。”

被郁尘然冷漠拒绝，江遇没再应声。

郁尘然瞥他一眼，见他表情平常，也不知是当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另有打算。

就像今天这样，那晚分明应得好好的，谁知到最后还是与自己耍起了小心思。

他让江遇带好自己的东西，他的确也带了，可带来的却是另一样与他所需完全不相关的东西。

可真有意思。

郁尘然自嘲一笑，走到客厅时，又想起自己留在这里的那些衣服与用品。

他来时没带箱子，用品肯定是带不走了，干脆让江遇全部扔掉，至于那些衣物，鉴于他不想再来这里，那也只能今天就带走。

他记得自己在杂物间放了一堆购物袋，也够他容纳并拿走大部分衣物。

与江遇提了这一要求，对方并未拒绝，还说可以用他的行李箱。

郁尘然没答应，延迟恍悟过来，意识到这件事根本无需得到江遇同意。

他打量一眼仍浑身狼狈的江遇，终是没能忍住提醒他一句，“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吧，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

却也因他这一句话，又给了江遇一个自以为可以突破的点。

他目光温柔，语调里带着商量，“尘然，我知道，你还是很关心我，说明我们还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对吗？”

郁尘然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这种表情，与从前江遇哄他时如出一辙，可惜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当再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时，江遇已不再知道他是谁。

郁尘然因此也看不明白，明明已不认识自己，何必还要挽留，这对江遇究竟有什么好处。

又或是，江遇选择将自己留下来，暂不离婚，只纯粹为了帮助他自己恢复记忆？

其实这段记忆可有可无，忘记了不是更好，等他们分道扬镳之后，江遇也可以放心重新开始。

“我上去拿衣服了。”郁尘然睁眼，忽略江遇刚才那句话，淡淡说了一句，从他身旁径自走过。

身后，他听见江遇极轻地应了那一声好。

等到郁尘然再下来时，江遇也已洗完了澡，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郁尘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台黑着屏幕的电视机。

这台电视机也有段时间没用过了。

从前他与江遇总在周末窝进这张舒适的沙发，江遇搂着他，而他枕着江遇宽阔的肩，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

两个人一同选部电影观看，什么题材都有，爱情、喜剧、科幻、悬疑，他们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对那些电影，江遇其实从未提起过兴趣，但他仍会陪着他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聊起剧情时也总说得头头是道。

他的确不感兴趣，却还是会因为自己而去认真观看，就怕等到电影结束时，自己找不到人来聊剧情。

于是，江遇总能充当起那个可以让自己与他分享的人。

温馨的日子总能轻易从指尖溜走，后来，江遇工作忙碌，多数时候总连个周末都没有，他与他也就没了那份一起同看电影的机会。

这台电视也因此被荒废在了这里。

从江遇眼前走过时，郁尘然本想直接一走了之，却还是迟疑着停下脚步，与他说了声要走。

江遇似是从梦中惊醒，猛地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要替他提那四个装得满当的袋子。

郁尘然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试着轻扯一下袋子，郁尘然指尖却始终攥得很紧。

他扯不过去，却仍不放弃，“我拿着吧，肯定很重。”

袋子的确很重，坠下去的重量压得郁尘然手指生疼，但这与江遇无关。

郁尘然没理他，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江遇立刻跟上，换了种说法，“尘然，给我拿两个。”

得来的，却依旧是郁尘然的置之不理。

他无奈，替郁尘然开了门，先他一步出了门。

走出来时，他顺势拿起门口挂着的一把黑伞，另一只手又去取郁尘然那把拿不了的小伞。

他本不想去碰那把透明小伞，私心想把它留在家中，让郁尘然拿那把黑伞去公司。

这把伞是郁尘然的，如此一来他与对方仍可以有一定牵绊，或许哪天尘然会因小伞而回一趟家里。

可是见到郁尘然分明已腾不出手，却仍固执地想要拿走伞，他也只好顺手帮他拿起来。

屋外雨势依旧，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郁尘然看见前方空地上停了一辆车，正是江遇那辆。

他记得回来时江遇将车停进了车库，多半是没有再开的意思，此刻这车却停在这里，必然是对方在他整理衣物时又将车开了出来。

郁尘然视线略过那辆车，让江遇将小伞伞柄塞进自己臂弯里来，而后径直走进雨中。

“郁尘然你干什么！”江遇眼疾手快，伸手去拽他手臂，一把将他从雨里捞了回来，怒目圆睁。

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回去，郁尘然懵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一句，“你管得着吗！”

他还是淋了点雨，但显然不以为意，若手上实在没了空间，他也并不愿意这样。

郁尘然这种愚蠢的举动显然也惹得江遇急了眼，他嗓音陡然抬高，据理力争道：“我怎么管不着？我现在还是你合法的丈夫，怎么就管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