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上江遇的车,郁尘然心情又与下午时不太相同。
他张了张嘴,心里被江遇在楼下朝他招手时的那一幕堵着。
他本已忘却,看到这位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几小时前的这段记忆便又如潮般往他脑中涌来。
无需导航,也无需郁尘然指明方向,来时路线江遇已记下,回去时也清楚该如何走。
郁尘然本以为自己乘车会比简安骋早上一些回到家中,却忘了一件事。
——这个时间点正逢晚高峰,尤其又是雨天的晚高峰,他们的车开在路上几乎寸步难行。
乘坐地铁时他并不会遇上堵车这种困扰,虽人挤人,至少地铁通行时一路顺畅,他因此遗忘地面上分明可以提前预料到的情况。
车子在路口较长时间的停留让郁尘然有些烦躁,他回家还有事要做,现在却无奈要被堵在路上。
“明天早上再去趟民政局吧。”
趁着前方红灯仍未跳转,他开了这个口,打破一路过来的沉寂。
江遇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意料,那是毫不犹豫的一句“不去”。
他身子猛地一怔,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知那声“不去”怎会如此坚决。
可当他转头看向江遇时,他却同样看到了江遇眼中的那份坚定。
并不是幻听,对方的确说了那两个字。
不同于之前微信上的文字形式,江遇对于离婚这件事的态度当下也已赤|裸裸展现在郁尘然面前。
只是下一秒,郁尘然注意到他眼神又发生了变化,刚才的坚定已褪去,其中竟又掺杂几分请求。
“你又想做什么?”郁尘然眉心紧紧蹙起,问他。
窗外路灯混着车灯倾洒进来,江遇一张脸在昏暗光线中半明半寐,“尘然,我不想离婚。”
郁尘然心猝然一颤,被江遇这种接近于哀求的语气所惊,眉心微扬,有些错愕。
此时此刻,江遇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那双曾被郁尘然几次夸过好看的双眼,却蓄满悲伤。
郁尘然稍稍移开视线,不去与江遇对视,心下翻涌。
又在演吗,以为这样就会让自己心软放弃离婚?
还是,江遇并没有演,一切完全出自他真心?
只是后一种可能他自知太过牵强,江遇是个失忆的人,是个什么都记得,却独独忘记自己的人。
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当真被他如此看重,他又怎会唯独忘记这段记忆。
“给我个理由。”尽量平复下情绪,郁尘然语气里保持着淡漠。
“我记不起来……”江遇尽力去回想,却只得来额边阵阵跳痛,那段记忆仍空白,给不出更有力的理由,“但我知道,尘然,你对我很重要。”
“江遇,你知道你这样其实很自私吗?”
江遇的理由很可笑不是吗?
郁尘然心猛地沉下去,连同声音一并冷下去,“你觉得我对你很重要,那你觉得,你在我这里重要吗?”
刺耳的喇叭声在耳后持续响动,两个人一同看向前方,这才双双意识到绿灯已亮起,车流开始继续前行。
江遇继续向前行驶,等开过路口,才又瞥了郁尘然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尘然,我在你那里……重要吗?”
郁尘然简直快被他气笑了。
他深感之前在江遇面前妥协下来就是个错误,原来江遇送他回家并非出于好意,只是为了让他一次又一次受气。
“不重要。”轻描淡写三个字,郁尘然朝他扬起一抹轻松又不屑的笑容,“江遇,你以为你是谁?”
他看到江遇目光一黯,神色有些恍惚, 双手握住方向盘的力度也加重,似是竭力在隐忍着什么。
关于江遇究竟在强忍着什么,郁尘然并不想去了解,他对此视若无睹,提醒对方一句,“麻烦尽快送我回家,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江遇脸色又变了变,张口想问什么,却又忍着不开口,应了那一声,“好,我尽量。”
其实郁尘然没有死心,他拧巴着,内心仍抱有渺茫希冀,有意想要刺激江遇。
可惜现实不遂人愿,反而自己成了那个小丑。
话说到那份上,江遇却没问,想来还是不在乎吧……
从前,那是一个什么飞醋都能乱吃的人。
车一路向前,穿破黑夜凄清的风。
郁尘然透过玻璃看到了熟悉的建筑,他知道,再开不到五百米,他们就将抵达目的地。
“对不起,尘然……”
这声道歉来得莫名其妙,郁尘然内心却不安起来。
“我只是想多留出时间和你待在一起,忽略了晚高峰的事情,害你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原来是为这件事而道歉,郁尘然明白,是自己多想了。
他淡淡开口:“你知道就好。”
他正想硬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我耗不起”,有些人仍不死心地先他一步开口。
“尘然,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同意离婚,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很快能想起来。”
郁尘然反问:“很快是多久?”
江遇欲言又止,几秒后还是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尽全力去想起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听起来又是商量的语气,但郁尘然已有了经验,在江遇身上就不存在商量这种方式。
说到底,他这几次不都是在强迫自己吗?
郁尘然不作回应,转回头来,重新看向自己这侧窗外。
直至江遇的车第二次在玉兰苑17号楼前停下。
下车时,那句未完的话,他还是给了江遇,“你知道吗,我曾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你从来没有珍惜过一次,江遇,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给江遇争辩的机会,他径自开门下车,穿过雨帘,走进楼里,独留对方一人还坐在车里,埋头沉默着。
回到家,郁尘然正要取钥匙开门,门却自己向外打开。
简安骋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口,乐呵呵地与他打了招呼:“小郁哥,回来啦,怎么比我还晚呐,是不是堵车啦,等你好久了。”
随即他取过郁尘然手中的伞,侧身让他进屋来。
被简安骋一下说中情况,郁尘然也笑了,“是啊,今天还下着雨,就更堵了,真是失策。”
“没事,回来了就好。”简安骋又说,“晚饭我已经在做了,你来帮我的忙呗。”
“嗯?不是说——”
郁尘然疑惑,正要问一句,却又在这里戛然而止。
蓦地明白过来自己回来耽误太长时间,再等自己回来开始做,就不知得等到何时才能吃上口热乎饭菜了。
于是他立马改口:“哦好,马上就来,等我一下!”
将外套脱下挂好,郁尘然卷起衣袖,在水池前洗净手,帮着简安骋继续准备晚饭。
三菜一汤上了桌,两个人隔着餐桌面对面而坐。
郁尘然坐在中午江遇坐过的那个位子上,那也是这两日以来他自己常坐的座。
“小郁哥,吃菜。”
刚一坐下,连筷子都还没来得及拿起,郁尘然碗里已被堆上简安骋夹来的糖醋排骨。
“谢谢。”感叹简安骋动作快的同时,郁尘然也向他道了一声谢。
他搛起其中一块,咬上一口,不由再次称赞简安骋的厨艺,为他竖起大拇指。
他从前以为自己的厨艺也还算不错,但这两日下来,几次尝过简安骋的菜后他对此自愧不如。
在简安骋面前,他那点手艺实在拿不出手,充其量也就是个勉勉强强。
他深觉自己从前太过自大,被江遇天天夸着,结果后面几年里厨艺根本没丝毫长进,仍在原地踏着步。
而面对他的夸赞,简安骋则实在谦虚太多。
用简安骋的话来说就是:还有进步空间呢小郁哥,以后机会还多着,我继续练习,你也要继续帮我尝尝厨艺是进步还是退步啊。
简安骋既然主动点了自己的名字,郁尘然自然也就当仁不让,帮忙是必须的。
不过有一点他觉得简安骋说得不对,实际这根本称不上帮忙,品尝简安骋做的菜,纯粹就是在享受了。
又夹了些菜到郁尘然碗中,简安骋认真说道:“小郁哥,你要多吃点肉,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相比,感觉你这一年多里瘦太多了,这样下去不行知道吗,不能锻炼,那就多吃,身体是一切的基础,最重要的一定是身体健康。”
郁尘然认真听着,不自觉想起陈姐在办公室里与自己说起过的话。
当时陈姐说,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而现在简安骋则说,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而他认为,其实他们二人说得都对,身体健康很重要,自己开心也很重要。
“嗯,我知道了,我会多吃点的。”郁尘然重重点着头,回应简安骋,“谢谢你小简,我很庆幸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也是。”简安骋笑容满面。
之后,他便也不再说话,埋下头去吃饭。
闭口不语的那短短几分钟里,简安骋想了很多,全部与郁尘然有关,却又都是郁尘然不可能知晓的东西。
之前他无法表达,那么之后呢。
他问自己,等到郁尘然离婚之后,自己是否就等到了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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