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坐了许久,郁尘然心脏仍在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再回想起两个小时前发生过的事,他只觉得荒唐无比,可笑至极。
不过去其他城市旅行一周,回家后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人却说不认得他,越是去回想这件事,郁尘然越控制不住身体里那股寒意上涌。
如今也才刚入秋,他却手脚冰凉,剖开皮肉,深到连骨髓里都是极寒的。
而这一切,与此刻室温没有任何关系,房间里是暖和的,这种温度最适宜,至少比那个所谓的家里暖和很多。
郁尘然继续坐着,头顶冷白色的光倾洒下来,笼在他身上,他发丝上,他陷在其中,看起来形单影只,脆弱易折。
他仍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样,可既然得不到答案,他索性也就放弃思考,试图将脑子放空,不再去想那些只能折磨人,却无法带给人任何正面能量的事情。
慢吞吞从沙发上起来,郁尘然给自己点了一份餐,他没什么胃口,就只点了份素粥。
白粥配小青菜,想着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之后早早睡下,不再去管任何事,早些入睡,早些入梦,带他去梦里逃离这座城。
粥很快被送来,郁尘然心中梗着什么,连最清淡的粥也吃不下去,几口之后默默收起餐盒,连同包装的塑料袋也扎起来,打上结放在茶几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在接近凌晨一点多时终于勉强睡着,侧着身子,手机被放在枕边,他的手软绵绵搭在手机附近的被单上。
手机在深夜偶然亮起屏幕,这是全黑卧室中唯一的一道光源,却也只是亮起那短短几秒,很快又熄灭,重新陷入到那一片寂静与无边的黑暗中。
方才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一条无关紧要的新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之后两日,郁尘然整天都在公司上班,晚上又自愿加班,忙到很晚才回酒店。
回了酒店他的安排依旧重复且机械,重复着洗澡、看新闻、看租房消息,再是上床睡觉,睡不着就听些纯音乐,看漫长又无聊的电影,听据说可以让人静心的助眠白噪音。
好在消沉的日子里他也有收获,看过数条招租信息后,终于在租房软件上选中一间房,与房东联系好周六去看房。
忙到几乎离不开工位的工作让他暂时忘掉某些不快,成功逃避了整整三日。
他也知道逃避其实没有任何用处,离婚的事还是要去说,离婚手续还是得去办,可直至今日,江遇那边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打来或是发来过,不知他究竟是何态度。
周五,也是离开家第三日的下午,突然被发到郁尘然手机上来的一条短信,将那个自以为已逃离繁杂世界,躲得远远的他又重新拉回深渊。
消息却并不是江遇本人发来的,而是他助理。
郁尘然颤着手点开短信,看到联系人小李的名字,又恍恍惚惚看完小李发来的消息内容,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
小李的短信像是在替江遇编造一个荒诞又蹩脚的借口,出车祸失忆,住院那几天没有检查出什么,出院后才意识到身边一切都记得,却独独忘了他郁尘然,忘了从前与他经历过的种种往事,忘了与他之间的关系,将有关他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理由让郁尘然如何信服。
凭什么?凭什么记得所有,却唯独忘了他。
郁尘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唐,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也好荒唐,真是什么假得要命的谎言也扯得出来。
他没有回复小李,因为他觉得没必要。
小李发消息来将这一消息告诉他,然后呢,他想表达什么,是想替江遇解释,那晚发生的事与说过的话并非江遇有意为之,而只是因为他失去记忆后说出来的胡话?
看了眼面前电脑上进行到一半的策划案,郁尘然将手机收起来,又重新投入到策划案的撰写中。
大概是原本的专注被打断,他的思路忽然连接不上,在文档中敲出几字再全部删去,反复几次后,他心情越发烦躁,干脆先关了文档,重新回到绿色护眼的桌面上,对那份让他烦躁的策划案眼不见为净。
可惜,哪怕是再简洁干净的桌面,也同样没有减轻他的烦躁,本质上是他的心被扰乱,需要的是他自己让自己静下心来。
可是经由刚才小李那么一出,他的心思完全乱了,想要尽快让自己静下心来又谈何容易。
他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些冰冷的水,紧绷的神经被刺激,一路凉彻心脏。
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是残留的水渍,水珠顺着下巴滴落,落在他前襟,很快蔓延开,濡湿一大片衣物布料。
郁尘然却并不在意,抬手探向额头,拨开前额上覆着的几乎已被完全沾湿的头发,向后撩开。
大概是发型的作用,刘海被撩开露出整个额头,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精神许多,原本的颓然被减轻不少,却又有些滑稽。
挺直身板,他转身走出卫生间,与刚好进来上厕所的同事简安骋打了个照面。
看见郁尘然,简安骋先开口与他打了声招呼,他随即向对方回以一抹笑容,淡淡的,自然而然带着些温柔暖意。
他本就不是性格阴郁之人,自身虽不是典型的外放性子,待人却也向来和善大方,做人处事总能让人舒服,只是现如今一塌糊涂的婚姻状况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从简安骋身边经过,径直往门口走去,郁尘然已被调整不少的心思忽又不受控地被重新带至那个人身上。
简安骋目送他走远,看他方才朝自己笑得温暖,现在从背影来看,整个人却又显得落寞许多,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他想起郁尘然近三个月以来的状况,话少了,笑容也少了,在从外地旅游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阴郁,心里明显藏着事。
其他同事不知道,简安骋却看得清楚,他总会偷偷观察郁尘然,工作时、闲暇时、吃饭时,以及下班一起去乘地铁时。
大约是在初见郁尘然时,他心底便一直藏着个秘密,始终没有勇气告知郁尘然。
但告知了又如何,郁尘然会回应他些什么,他不用去想也能猜到。
一家公司里,总会有爱八卦的同事,郁尘然早已结婚这件事,但凡不是初来公司的新同事,基本也都知道。
简安骋不算新员工,来了也有将近一年,这件事他是在实习完三个月成为正式员工后才无意当中知晓的。
没有过多的惊讶,他只将那份不为人知的心思默默埋得更深,衷心祝福郁尘然的婚姻与爱情。
最重要是郁尘然被人爱着,过得幸福与快乐。
回到工位上,看着眼前大屏幕上的自动锁屏,是一张风景图,绿草红花,色彩明艳,郁尘然的心情却仍无法被调动起来,内里仍是灰暗一片。
他移动鼠标,看锁屏自动消失,重回列满软件的电脑桌面,点开文档继续敲打策划案。
艰难地重新回归专注状态,策划案似乎开始写得顺手了起来。
只是这种顺手只持续不到五分钟时间,郁尘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却又振动两下,屏幕再一次亮起,淡淡的光落在他眼尾。
他斜过视线,隐约看到那条通知上显示的内容。
又是江遇助理小李发来的一条短信,郁尘然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却还是在手机屏幕暗下后两分钟内又鬼使神差地将手机拿起,又去仔细查看小李那第二条信息。
小李对郁尘然说,江遇在外地遭遇车祸时,被送往医院途中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小李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远在其他城市旅行的他,以免他为他担惊受怕,影响他旅行时心情。
所幸这场车祸并不算严重,住院之后一切都还好,几日后江遇痊愈出院,可谁也没有料到,表面看起来已无大碍的他竟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小李是想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不希望郁尘然与江遇之间产生误会隔阂,可他这条消息一发来,却让郁尘然的心一沉再沉,直接沉入谷底。
看小李话里的意思,江遇什么都记得,只唯独将自己,以及与自己的过往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什么都记得,却独独将这些忘了?
郁尘然一直觉得,除江遇的父母之外,自己也算他的家人,也该是于他而言最亲密的人,可是为什么……
他越想越难受,倒不如小李什么也没说。
他将头低了下去,心脏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干扰他所有的思绪。
他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可能是办公室内太闷,他需要出去走动一番,呼吸新鲜空气。
于是他起身,径自往门口方向走去,手机落在办公桌上,并没有被他带上。
他是有意不带,本就是出去透口气,他不想自己被手机里的消息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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