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尘然站在休息室门口已踌躇半晌,不知这门是该敲不该敲,该进不该进。
可惜这间休息室不用透明玻璃做墙,否则他也能观察一番室内现在是什么情势,江遇究竟在不在其中,除江遇之外,室内是否还有其他领导在。
不过,既然他已经上楼来了,总不能就空手而归,那样未免太过窝囊。
刚才气势汹汹在微信上说了江遇一顿的那个人是自己,现在在门口怯怯懦懦得不敢敲门的人又是自己,若是被江遇知晓……
“咚咚咚——”
三声轻重适中的敲门声过后,室内的人一声低沉的“请进”透过门板钻入他耳中。
是江遇。
郁尘然深吸一口气,轻轻开了门。
楼上的这间休息室郁尘然并没有来过,这层楼他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还是依靠保洁阿姨的指路才找到了这里。
门被他不断推开,直至几乎完全敞开。
这间休息室不算宽敞,与楼下布局一致,沙发茶几电视以及绿植,他站在门口,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江遇。
看到郁尘然时,江遇也当即起身,朝他走来,轻呼他的名字,“尘然。”
郁尘然硬着头皮关上门,仿佛一切都被阻隔在外,这间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他二人。
空气忽然凝滞,气氛猝然压抑下来。
江遇已走到郁尘然身前,距离他越发近了,身上隐隐散发一股他所熟悉的淡淡香水味。
郁尘然下意识后退,后背却已抵上门板,退无可退,不得不仰头看向那个人,眼神故作冰冷,直视着对方。
江遇比他高出半个头,又比他壮硕不少,他却并不认为自己此刻站在江遇面前就成了一只渺小的蚂蚁,若他想,他同样也能用气势逼退江遇。
“你想做什么?”郁尘然勉强稳住气息,狠狠瞪向江遇,质问他一句。
他既是在问此刻的江遇想做什么,也是在问他们二人刚才在微信上说过的那件事。
江遇却并不回答,眼神柔和下来,开口时语气也同样温柔,“尘然,你还是上来了。”
郁尘然只继续盯着他,对上那双深邃眉眼时,内心却蓦地一软。
那是一双极具欺骗性的眼睛。
江遇向他解释:“尘然,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见你。”
郁尘然替他纠正:“江先生,你不想做什么,你只是想满足你自己。”
他看到江遇那双眼睛忽地一颤,视线竟向一侧偏离,似是完全出于下意识地避开了自己与他的对视。
太明显了,正因为他们距离彼此那么近,近乎咫尺,才让他有机会清晰捕捉到了江遇这一抹异常。
他敢笃定,这是江遇心虚的表现。
“你心虚了是吗?”“心虚”二字被郁尘然刻意加重,他挑起眉,眼神里几分凌厉。
就像是被郁尘然戳中了心思,江遇心中那种异样感又莫名增了不少。
他承认,自己确实心虚了。
他的确更多是为了自己,可他也是想找到更多机会能与尘然接触,想与尘然再多聊聊。
“先去沙发上坐吧,我们坐着聊。”更像是一种转移话题的手段,江遇伸手握住郁尘然手腕,轻扯一下,“走吧?”
事实上,无论坐着聊还是站着聊,郁尘然都不可能轻松。
“江遇,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他拨开江遇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兀自无奈摇着头,“事已至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
刚才所有故意表现出来的锋锐棱角都被尽数磨平,所有伪装亦被郁尘然卸去,淡淡哀伤逐渐显露。
他脸上的憔悴其实根本挡不住,那是深刻在脸上的,任他做什么表情试图掩盖都无用,早已展露于江遇眼前。
只是现在,看到郁尘然眼中那抹忧郁,还是让江遇心中阵阵刺痛。
与郁尘然在一起的时候,有无数个时刻江遇认为,那双眼睛里不该露出任何类似悲伤的情绪。
那是一双圆而大的杏眼,本该含着明亮的光,清澈纯净如一汪清泉,可现在,它总晦暗。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可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何弥补那些错误。
“你想找回记忆是不是?”
眼见身前人望着自己却忽然走神,郁尘然只好先开了口。
江遇紧拧起眉心,正要解释:“尘然,我——”
郁尘然没有让他说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还想找回曾经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虽然我知道,我是你那段记忆里的人,但你知道吗,我并不想当那个被你用来找回记忆的工具人,我没有义务配合你……”
下一秒,郁尘然话还未说完,一抹温热已猝不及防攀上他后腰,突如其来一股力量推他向前,落进一方宽阔的怀抱中。
那股熟悉的清淡香味,几乎扑面而来。
他靠在江遇胸口,下意识睁大了眼,耳边心跳声怦怦作响,急促得下一刻就像是要从胸膛一跃而出,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江遇的,又或者,是混杂了自己与江遇的。
又有重量落在右肩,他浑身猛地一震,感觉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了,仅剩下一片空白。
心跳声骤然停下,有些闷闷的声响在耳边震荡着,从含糊不清,再到终于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晰,郁尘然忽然发现,他宁愿还如刚才那样,什么也听不清。
这样,至少自己的心也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痛,痛到就快要被生生撕裂。
“对不起尘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想我一定是那个最混蛋的人,我亏欠你太多……但我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尘然,你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为什么当我看到你难过,我心里也好痛好痛……我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对不起尘然,真的对不起……”
江遇嗓音低哑,带着令郁尘然震惊失措的哭腔,一声声震得他心脏越发难受。
箍在自己腰上的力量还在不断加重,他忘了要去推开,麻意从脚心一路窜至头皮,等意识过来时,他已再难挣脱江遇的怀抱。
他太用力了,用力到似是要硬生生将自己整个人融进他的血肉里去。
可身体上的疼痛,郁尘然却丝毫感受不到,心口的撕裂感早已盖过一切。
“尘然……对不起……”
郁尘然想问江遇究竟在发什么疯,要丢人可以,自己死一边去丢人,别来祸害自己。
可他喉间干涩,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都像是被卡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去,也无法说话。
江遇的道歉仍在耳边回荡着,他宛如一个卡了壳的机器,只会重复那几句毫无意义的道歉。
郁尘然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剧烈。
可他攀伏在江遇胸膛,却发现这个人呼吸比自己更乱。
“尘然,不要说话……让我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可以吗……”
在他断断续续近乎哀求的话语中,郁尘然竟当真没有再动弹半分,任由江遇抱紧自己。
他仍旧不能读懂江遇,为什么,为什么记忆明明都丢失了,江遇却还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他的痛苦显然不是装出来的,痛苦到连身体都在发颤,连声音都在发颤,若是装出来的,郁尘然只能敬佩他演技好,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
“江遇,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想它做什么,根本没有意义,还让你这么痛苦,真的没必要。”
明明自己也痛苦,郁尘然却还是用力咬着下唇肉,开口去安抚江遇。
江遇曾经说过,自己的嗓音温润好听,是清风拂过麦田,也是暖阳融化冰雪,只要听自己说话,江遇就感到治愈。
他当时像是要把自己夸到天上去,被自己轻拧大腿,说他油嘴滑舌。
其实自己并不用力,他却还装着大叫起来,一个劲地喊着疼。
那么现在呢,自己的声音还能否治愈得了江遇?
“我没法不想……我想把我们的从前想起来,我想找一个答案。”江遇听见了郁尘然的那些话,他回应着,也在不断重复着这些无意义。
郁尘然问他:“为什么非得找到一个答案?可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答案。”
“或许吧,但这个答案,我非知道不可,尘然……抱紧我,可以吗……”
又有哀求的语气在耳畔响起,郁尘然身子仍僵硬着,内心挣扎半晌,垂于身侧的两只手终于还是颤抖着缓缓抬起,回抱住江遇,手却只是虚虚贴在他背后,并不用力。
拥抱后,他们身体相|贴,本该感受到彼此之间最熟悉的温度与悸|动。
到了如今,或许只剩下冰凉。
郁尘然闭了眼,像是陷入一场梦境中,拽着郁尘然溺入深海,他覆在江遇背后的那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用力,不断用力越抱越紧,试图去感受江遇的温度。
心中那根弦也在越绷越紧,直至,它终因承受不住那股力量而轰然崩断。
与此同时,郁尘然也猛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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