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还在万岛，始终没有离开过，与郁尘然公司里的人一起出发去了餐馆。

坐在许海车上，他给章学岭发了条消息，问他和江遇是什么情况。

章学岭半天没回复他消息，显然有事在忙，他也只好作罢，将手机放起来，之后都没有再拿出来过。

这车后排可不只他一人，但只他一人特立独行在摆弄手机，旁边的人则都安静坐着，什么也不做，这种感觉总归有些奇怪。

来的人不算很少，二十几人刚好坐满两张大圆桌，唯一值得郁尘然庆幸的是，他与江遇不在一桌，他们这几位互不熟识的员工坐在一起。

郁尘然在江遇身边看见了他的助理李津。

他仍记得之前李津给自己发消息解释江遇情况时的场景，自那之后，他与李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也未再见过。

他知道江遇有工作时，无论在本市还是在外地，都会带上小李，这次同样也带上了小李，兴许也就足以证明这次聚餐其实也是一桩公事。

可惜，若没有今日他和江遇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他倒也会愿意相信这次真的只是公事一件。

聚餐的整个过程中，郁尘然只在坐下之前看过江遇一眼，之后因他坐的位子稍偏，全程背对另一桌人，也就再也没有看到江遇，对方是喝酒是吃菜，是与别人聊工作是闲聊，这些统统与他无关。

他唯一能从后方那桌得来的信息大抵就是，他们聊得还挺热闹，几位领导像是喝高了，嗓门极大，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把大锤重重砸在他耳边，几乎能将他双耳震聋。

结束时，郁尘然没有逗留，直接跟在其他同事身后一路匆匆往外走。

他们已下了楼，穿过大堂，眼前即是门口。

仍没有任何阻碍，他就这样安然踏出门口，眼前顿时暗了下来，同时感受到晚风扑面而来的凉意，室内带来的沉闷与昏胀感瞬时消退，整个人都清醒了。

现在是晚上接近九点半，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偶尔有细密雨丝随风飘落。

他看到同事们四散开去，去停车场取车的，去附近坐公交的，也有人与自己一样准备走十多分钟路去乘地铁。

他在门口停留了不到半分钟，缓了缓，拿出手机搜索去往地铁站的路线，也立刻准备离开。

一道身影忽然窜至他眼前，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已举起手臂横于他身前，拦了他的去路。

他看向那个拦住自己的人，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晚了一步，就该边走边搜，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回不去半分钟之前。

“小李，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面露难色的李津，拧起眉心，语气里几乎带着质问。

他知道小李也难，他毕竟听的是江遇的命令，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李津看向他的眼神略微闪躲，开口道：“抱歉郁先生，麻烦您稍等一下，先随我去车里吧，等江总下来之后我送您回去。”

“他还有多久下来？”郁尘然问。

其实郁尘然没想过要逃，他知道若自己当真想走，李津也不可能拦得住他，他只是暂时不想让李津太过为难。

李津显然也无法确定时间，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应该快了。”

“应该？”郁尘然眉心蹙紧，“什么叫应该，那有没有可能，他二十分钟之后，半小时之后再下来，那我是不是也要等他那么久？”

“不会的，江总说了马上下来，不会让您多等，外头凉，您先跟我去车上吧。”

郁尘然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他看见李津放下手，向自己身后看去，同时小声提醒自己一句，“郁先生，江总来了。”

李津的话让郁尘然压力骤增，在得知江遇正在向自己靠近的这一刻，他是真的想走。

但他仍未选择离开，现在离开，就仿佛是在与江遇证明自己落荒而逃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默默退后几步，整个人几乎靠在了角落处，不是为了躲江遇，而是为了避开领导们。

好在那三位领导喝得烂醉，走路都必须有人扶着，也没有人注意到多出来的郁尘然。

郁尘然背对他们，只遥望酒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同时仍注意着自己身后发出的动静。

那些领导中，带了助理的，由助理开车带他们离开，没有带助理的，江遇就让李津给他找了代驾。

目送那几位离开后，江遇这才看向始终没有悄悄离开的郁尘然。

也正是在这时，郁尘然才终于看清江遇那张脸。

酒店门口灯光不算明亮，但江遇双颊的红却在郁尘然眼前异常清晰

郁尘然深吸一口气，忍住想骂江遇一顿的冲动，只在心中感叹一句，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江遇这情况至少比那几位领导好一点，至少他自己还能站得稳，不需要人来扶。

以防他不慎摔倒，李津还是主动上前去扶，满脸无奈地看着郁尘然。

江遇不理他，从始至终只望向郁尘然，但他视线模糊，看什么都浑浊。眼里的郁尘然一个人虚成三道影，还在他面前摇晃着，就是不让他看清。

郁尘然仔细观察着他的双眼，总觉得这双眼似乎并不聚焦，也就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否能看得清自己。

他知道江遇酒量素来挺好的，当下脸连着脖子这块红成这样，说明他确实喝了不少。

这样的江遇郁尘然曾经见过多次，也曾见过比这次更严重的，不过那都是些过往了。

那时江遇刚接手江氏，应酬一多免不了被客户灌酒，一周里至少有五次是被小李送回来的，他与小李一起扶着江遇回房间，之后小李离开，剩下的事都由他一人来做。

给江遇泡蜂蜜柠檬水，给江遇擦身擦脸，还得忍受他的无意识撒娇，带着酒气的求抱求亲，自己不同意，他还硬要噘着嘴凑上来，抱紧自己，在自己脸上亲上两口。

郁尘然不会忘记，多少次江遇醉酒后，与他相拥着，将头搭在他肩膀上，不断说着爱他的话。

“小然儿……我好爱你……”

“小然儿……我有你真幸运……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小然儿……吻我……”

“……”

彼时郁尘然当然没有如他所愿去吻他，掌心贴上他滚烫通红的脸颊将他一把推开，可脸上笑意丝毫藏不住。

那些话被郁尘然铭刻在心，那时的欢乐也被他牢记，成为心底深处十分宝贵的东西。

彼时他坚定地认为江遇那是酒后吐真言，到了如今，其实他依然愿意相信当时那些话。

那时的他们很快乐，不是吗？

那时的江遇哪怕再忙，也依然要挤出时间陪伴他，呵护他，将他捧在掌心，视他如珍宝。

至少曾经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时的江遇的确很爱他，那些都不是假象，不是吗？

只可惜一份爱情总是会有保质期，现在保质期已过，无论如何，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他心中其实仍存着某些期望。

“尘然，走吗？”

三人僵持不动已有片刻，江遇清了清嗓子，问了郁尘然一句。

他嗓音有些哑，喉咙似是被砂砾磨过。

郁尘然被一瞬拉回至现实中来，眼前清明浮现他那张微微绷着的面孔，问他：“去哪？”

“带你回家。”

郁尘然又问：“哪个家？”

“玉兰苑。”江遇回答得果决，像是丝毫没有考虑过第二种选项。

郁尘然还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拧巴，他现在的住所的确是玉兰苑，东西都在玉兰苑摆着，他就当江遇是真的急于送他安全抵达那里。

江遇用力晃了晃头，眼前景象终于慢慢清晰起来，可惜持续时间并不长久。

见眼前人忽然沉默，江遇有些着急，“尘然，走吗？”

酒喝多之后，他满脑子只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根本抓不住尘然。

一旁的李津脸色不发生任何变化，内心却有着程度不小的震惊，这两个人现在的相处模式，怎么变成这样了，是因为老板的失忆吗？

但作为一名局外人，他并不去刨根究底。

“嗯……”郁尘然闷闷地应了一声，轻轻点了头。

李津扶着江遇往外走，刚才站得还算稳当江遇此刻走起路来开始轻微摇晃，郁尘然跟在一侧，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只冷眼旁观着，并不去帮忙。

秋风吹不散他们之间怪异的氛围，三个人就这样一路去了停车场，由李津开车，江遇与郁尘然一同坐在后排，保持着正常距离。

车子开出一小段距离后，郁尘然忍了许久，还是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靠着椅背将头歪向一侧的江遇。

视线下移，他看见他抵在胸口的手。

从上车开始就没听到江遇说话，现在又是这副样子，应该很难受吧……

想想回去后大概无人可以帮忙照顾醉酒的江遇，郁尘然终是于心不忍。

“小李。”他喊。

小李在驾驶座上应了一声：“郁先生？”

郁尘然手攥成拳，做出决定，“不用去玉兰苑，你直接往风林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