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除夕前两个月,天气寒冷,宫中正有条不紊地准备过年事宜。
宫中有一片莲塘,七八月盛开时里面的作物涨势喜人,荷叶莲花比成人还要高,供陛下欣赏。如今天冷了,莲塘光秃秃的,一眼望去只有淤泥。
此时那片淤泥里有几个太监弯着腰摸索着什么,细看之下才知,一个个往淤泥里挖着藕呢。
祁筠抱着小太子过来,丁公公问着底下人成果如何,那几个小太监惭愧地笑。莲塘里的藕干瘪又小小的,难以入口。
不过没关系,小太子想看挖藕是觉得好玩儿,并不是为了吃。
于是祁筠坐在一旁看书喝茶,让一个宫女抱着太子去莲塘边玩。
小太子两岁三个月,已经能指使人。只见这小娃娃眼帘忽闪忽闪地眨着,转动着一双圆溜溜的漂亮眸子,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一旁看书的祁筠正沉思着,突然爆发噼里啪啦的响声,把沉浸在书海里的祁筠吓得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
耳边传来小太子和宫女的嬉笑声,还有太监们的求饶声。
祁筠抬眼一看,丁公公为了逗太子开心,正带着几个宫女点燃炮仗往莲塘的淤泥里扔。
淤泥被炸飞,以小太子为首,一个个看得直乐呵。只有淤泥里站着的一些太监无处藏身,抱着头四处逃窜。
“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莲塘里根本无处躲,太监们狼狈至极地求饶,被炮仗炸得当场吓尿。
“大胆!”祁筠把手中的书重重搁在桌上。
宫人们慌忙跪趴在地上,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地方顿时安静。
祁筠怒不可遏,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时辰他就将其封为太子,太子一岁时祁筠让天底下有名的饱学之士来到玶阳城,教导着陪着太子成长。
没想到养成这般模样。
“狂妄无德!”祁筠批判太子。
两岁三个月大的太子吓得哇哇大哭。
太子不能罚,那些教导太子的学士们代受罚,一干人等颤巍巍俯首。
三年前皇帝陛下为了国家的稳定,将夙家夷其三族一个不留。自那以后减轻赋税兴修水利,在关注民生的同时与周边小国和部落加强贸易往来,促进经济繁荣,从一个百姓不知其姓名的皇帝变成了在民间非常有影响力的帝王。
这位傀儡皇帝有了实权后也变得更加冷漠和专横,没人不怕他。
祁筠罚了太子身边一干人等,那太子小殿下记了仇,次日到了要去向皇帝陛下问安的时辰了,小殿下怎么也不愿意动身。
宫人们吓得冷汗直流,几个人硬生生抬着小殿下去了陛下那儿请安问好。
祁筠往殿门口看,那小崽子慢吞吞地抱着门槛,好似迈不开脚,根本不是心甘情愿来问安的模样。
祁心偃出身高贵,皇宫上下又只有他一个崽崽,物以稀为贵,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昨日被祁筠批评,心偃小殿下便和父皇生分了。
要不是宫人们硬抱着他过来,小殿下是断断不会过来见父皇的,更别提问安了。
孩子这哼哼唧唧毫无规矩的小模样,祁筠见了就憋着火。但一想到这小崽子是夙棘的种,心又软化了半截。
“你过来。”祁筠冲孩子招手,脸上笑容也堆了起来。
听着父皇盈耳清凉故作和善的声音,小殿下站在原地不动。
这孩子静静观察着祁筠,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这位父皇是真的和善温柔了许多,才任由宫人牵过去,举止有礼地给父皇问安。
孩子小小的,走路并不十分平稳,稍微走得快了一点就会跌跌撞撞。
小小的娃儿问安后,祁筠将孩子一把抱了过来。
“心偃,冷不冷?”祁筠摸摸孩子小手心,关心地问。
小殿下还记着昨日之仇,小脑袋瓜子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向父皇,也不回答父皇的话。
丁公公和太子殿下对视上,立马眨眼睛示意小殿下回答陛下的话。
可惜孩子还太小,看不懂老太监的示意。
祁筠无奈,又多喊了太子几声,用腰间玉佩吸引太子。
小殿下这才搭理了祁筠几句,奶声奶气道:“回父皇话,儿臣不冷。”
这孩子拿着祁筠的玉佩玩,敲一敲,再听一听,两条肉嘟嘟的小短腿在祁筠身上咿呀咿呀晃着。
对这孩子,祁筠深觉愧疚。
三年前太医告诉他怀孕这事,祁筠一边决定偷偷打掉孩子,一边又和群臣商议怎么惩治夙家。
祁筠想保住夙棘的命,即使一些大臣步步紧逼,他也顶着压力不让一步。
那些大臣见祁筠一意孤行,便私下动手在夙棘牢中的饮食做了手脚,让夙棘丧命。
做完这一切,几个大臣上朝时跪下请求赐死。
祁筠痛苦万分,降了那些人的职,把那些臣子调到偏远地区任职,此生不愿再见。
夙棘死去,祁筠改变了想法,决定生下孩子。
夙家人砍头行刑时,夙老爷大骂。
骂皇帝忘恩负义,忘了十几二十年前被夙家扶上位的恩情;
骂亲生儿子不孝,贪图美色,为了皇帝而致自家人受难,该天打雷劈;
转头又骂皇帝,骂皇帝老不死,这么大的年纪勾引自家儿子,雌伏于自己儿子身下。
…………
于是玶阳城便有了流言蜚语,说老皇帝用美貌夺回了权力。
两三年过去,百姓不再记得夙家,也想不起皇上那些流言蜚语。
只有祁筠还记得那个无辜的爱人。
“啪”,玉佩打在祁筠额头,疼痛把祁筠从回忆里拉到现实生活。
是太子殿下动的手,冷不丁地把玉佩砸向父皇。
宫人们大惊失色,祁筠摸摸自己额头,冷冷地看向儿子,“还在记仇?”
只不过是昨日批评责骂了几声,这孩子竟然还记着仇。
太子不语,倔强又胆怯地看祁筠的反应。一旁的丁公公呼天抢地,跪地直言小殿下还年幼,定是一时拿不稳玉佩失了手,日后多多教诲。
宫人们拿药来热敷,祁筠被这不孝的儿子气笑,“年纪虽幼,却敢动手砸朕。真是口尚乳臭,和夙——”
祁筠话说到一半顿时住了嘴。
他本想说这孩子和夙棘一样都是个不孝的,又知晓这话不宜说出口,毕竟满朝文武都以为这孩子是后宫妃嫔给自己生的。
愣了一下,祁筠无力再责怪孩子,眼不见心不烦,让他们牵着孩子离开。
夜晚翻阅奏折,看到折子中大臣上书有胡商在玶阳城张狂无礼,开的一个茶楼不准他们眧国人进去。
这个铺子祁筠很熟悉,正是当年夙家的会茶阁。
夙家在玶阳城的几千个铺子被朝廷收走后的几年里断断续续出售给了其他商人。
会茶阁现在在一个胡商手里,如今除了卖茶还卖酒,那胡商蔑视眧国人,不准他们进去吃酒喝茶。
祁筠这几年降低市税,那些外商得了好处不知感恩,反而得寸进尺。
次日上朝,祁筠提及此事,态度坚决,“这些人狂妄成性,一一查清后正好整顿整顿。”
既然商铺不让他们眧国人进,那就离开眧国领土,滚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大臣们一听这处置,心里痛快无比。
同时也有大臣心里惦记那铺子,眼睛一亮。
这几年朝中官员或其家属名下的铺子有了数目上的限制,进口袋的银子大减。
数目上有了限制,那就拼质量。
会茶阁位置好,夙家留下的装潢也好。那铺子一直以来进账颇多,从不亏本。
若是能得到那铺子,每年家中能添不少钱财,是件大好事。
一些大臣私底下开始争起了那些铺子,朝廷出售这些铺子是竞价的方式,最终几个大臣落败,会茶阁以公平公正的竞价结果出售给了邯余商帮的一个大商人。
邯余商帮是邯余部落的一群商人群体,这个部落位于眧国以南。那里的人吃苦耐劳,这两年邯余商帮以长途贩卖出名。
会茶阁出售了以后,玶阳城来了一批邯余部落的人,开始在会茶阁敲敲打打,重新布置。
祁筠听闻后觉得遗憾,会茶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如今被那些人重新改造,祁筠多少觉得遗憾。
“陛下,奴才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会茶阁的牌匾换了,以前是木制的,现在改成竹制的,”丁总管前来禀报,“还有那茶楼里的桌椅板凳都从木制换成了青翠色的竹制。”
还有几日就是除夕,那醉云楼要年后才开张。
“哦,还有,那会茶阁改了名,如今叫醉云楼。”丁总管小心翼翼,不知为何,他觉得陛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竹……”祁筠喃喃,“醉云楼……”
“陛下,这……这铺子是有什么问题吗?”丁总管不明所以。
“筠是竹,醉云楼的云和筠同音……”祁筠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朕多想了。”
他想到了夙棘,夙棘爱他的那些日子总喜欢用竹子相关的东西。
丁总管,“…………”
那肯定是多想了,夙棘那小子死了几年了,陛下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陛下情深义重,是思念故人了。”丁总管贴心道。
祁筠皱眉不语,有件事他不能和任何人说。
当初夙棘死的时候他思绪混乱没心情想其他的,后来祁筠思念夙棘时会翻出夙棘给他写的那些甜言蜜语的信,时不时翻出来默默回忆。
八封信摆在一起,每封信开头的一个字连起来读,是‘山云相连,顶峰相见’。
当年祁筠发现这点,又惊又喜,夙棘很有可能没有死。
可他又确实看到过夙棘的尸首……
想来想去,祁筠决定再去会茶阁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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