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睡醒起床

陈朝生上次见人还是上次。

铜镜上的龙纹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微微剥落,只在镜子中央还照着一个躺在棺材里的青年。

棺材是上好的红木打的,不知作了什么处理,竟是丝毫无腐烂迹象。棺中的青年眼角泛红,一头银发垂落腰间,一件白道袍被他穿得懒懒散散,几乎是作了褥子用。

陈朝生对着镜子里的青年看了好一会儿,先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再就是觉得这人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等他吸了几口墓室了干燥的空气,打出个喷嚏,才想起镜子里的帅哥就是他自己。

天宝元年,他出生在中国东部的一个偏远村落。母亲早早跑了,养父跑去庙里求神拜佛,佛没求动,反惊动了躲在庙里的野鬼。野鬼见陈朝生小时候生得过于干瘦,不愿吃他,他爹倒是丢了他就跑。恰逢有个道人路过当地,见陈朝生资质极好,便收了他作弟子,教习剑法。

赐名“陈朝生”。

陈朝生后来出落成了个芝兰玉树的青年人,找了把上品的本命剑。一时间万人羡艳。在那个群星闪烁的时代里,他曾是最有资格问鼎剑道的人。

可惜…

可惜他不太勤快。

不是不太,是太不勤快。

他的合欢宗大师兄在修合欢功法时,陈朝生在睡大觉。他的师父在跟老妖怪打斗时,陈朝生换个姿势继续睡大觉。他爹老死的时候,全宗的人都去参加他爹的葬礼,十千他的追随者为养父哭丧,十里白绫飘扬,好不热闹。那时陈朝生也在睡觉。他一睁眼一闭眼,他爹没入黄土已经几百年了,皇帝换了好几代。

他又没有什么大志向。

人生吃了喝,喝了睡觉,那才是一件美事。庸庸碌碌去追逐什么名利,去追逐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当皇帝,要早起批奏折,累得像条死狗,夜里还要行房事,一听就短命。

若成了仙,要听世人祈愿,说白了便是打白工,打得不好,遇上不信神的,还要砸了你神像去作猪圈。对陈朝生来说,未免太不切实际。所以就算大道偏爱陈朝生这样的人,就算有皇帝愿拱手奉上一方国土给陈朝生,陈朝生最后都没有飞升,当然也没成皇帝。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剑法不错、也不善交际的剑修。

自他十四辟谷以来,吃喝的乐趣便少了许多。唯有睡觉,还是这般快活。

陈朝生秉持着“睡觉是人生第一美事”的人生信条,自十四岁起便开始修造自己的陵墓——要是哪日想不开了还能进去躺躺,世人可不会对死人有什么要求,死人想怎么摆烂就怎么摆烂。说实话他最敬仰的一位帝皇便是秦皇,他多有远见啊,一登基就开始修自己的陵墓,陵墓修得那么气派,骊山三山一水,风水又那样好,要是陈朝生早生些时日,也要去想他讨教一番。

他懒得算风水,便在宗门后山悄悄修起了自己的陵墓。找他下山除妖,只需送上一张好床,或是一床好被褥,棺材也行。虽然陈朝生一般也不下山,甚至连自己的洞天也不愿出,但这几百年里,也积攒下来不少床和褥子,整整齐齐摆在他的墓里,如此一来,他的陵墓里便有整整三十张大床和二十棺材。

早进棺材——比别人少走五十年弯路。勾心斗角,不如早点入土。

他原本想的是一年换一张床来睡,据说凡人的一些顶级客栈,就有不少大床。他陈朝生足不出户,便能如此享受。但他似乎是想多了。这几百年间,陈朝生压根儿没醒过,顶多是梦呓了两三句,做了两三大梦,梦到神仙抓着他领口问他为什么不修炼飞升,他当时实在困得紧,便任由那道君拎着,他被拎着睡了过去,还在人家的袖口留下一道深色水痕。

此后,他便再没做梦。

陈朝生晕晕乎乎地想着,四肢因长时间的休眠,这会儿还稍稍有些疲软无力。他撑着棺材,脚踩着了地。

陵墓里头没有日光,唯有人鱼烛在无声地燃烧,流下几滴烛泪。照着光线里浮动的深灰色尘土。

这次好像是在睡了太久了。

陈朝生再睁开眼,便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原本挂在腰间的本命剑。

腰间空荡荡的,本命剑不知到哪儿去了。陈朝生叹了口气,他本不打算出去的,这会儿却定是要出去寻剑来。

丢了剑的剑修,就像是王八没有壳,这是不健全的。

他走在空荡荡的长廊里,隐约感受到上头有人在反复走动。长廊里挂着些山水画,要是任何一个有点儿常识的艺术家见了,或许要激动得昏倒在地。

陈朝生却只是不在意地走了过去,小心拢了拢道袍。

要是沾上灰尘可就麻烦了。

陈朝生又不喜欢洗衣裳。

他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眉间那点鲜红的胎记愈发灼眼。待他走到长廊末端,烛火烧得更旺了,微微有些新鲜的气流流进来,夹杂着泥土的清香,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味——很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让人嗅了便想得肺癌。

长廊尽头是一扇雕花大门,上头画了列仙,门后密密麻麻贴了十几张符咒,全是陈朝生防他人入内的。还有几块千斤的他山玉,这是用来防师父师兄的,上头也落了不少灰尘。

陈朝生轻轻吹了口气,灰尘便纷纷扬扬地打起转儿。他修长的手指在他山玉上一抹,只见那他山玉表面一亮,陈朝生正抬起脚向前,它又纹丝不动。

“焯。”陈朝生说出了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好像忘了一回事。

那就是他师父搬不开,那他也搬不开。搬得开的人不在这儿。

换而言之,他好像把自己关住了。

“我焯。”陈朝生狠狠踹了一脚。

“好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山玉上坐下了,扭了扭自己的老筋骨,然后伸出手去狠狠地、用力地打了他山玉一下。

“你打我,我也打你。”陈朝生瞪了眼他山玉,“你不能打主人知晓么?要打你主人的师父师兄去,不然你主人我就把你丢去茅厕里。”

陈朝生这会儿觉得自己找回来了些脸面,复又起身,端详了他山玉一会儿:“人贾宝玉也是石头,走了人世一遭,那便成了一部石头记。我在梦中可是读了好几回,想来是我睡着后发生的事。”

“你随我住了这么长的年岁,怎么不见你写出篇名章巨著来?”陈朝生环着胸道。

他的声音还有点儿没散尽的喑哑,听上去懒懒的,尾调上扬。

他山玉在悠悠烛火里静然不动,纹理清晰。

陈朝生复又叹了口气,转头去找陵墓墙壁的薄弱处了。

却见那他山玉闪烁了点点荧光,晶莹剔透的石头面上浮现出一行蝇头小字。

“老年帅哥剑修再就业。”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个字没有。”

一千二百岁的剑修陈朝生,便如此踏进了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社会。

orz我的文笔习惯是这样的捏。因为最近看了俄罗斯人的书,所以有些调调还改不过来orz

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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