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村里来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文清在灵堂前跪了两个晚上，膝盖都没了直觉。

眼睛已经麻木了，泪水划过的脸还有点刺痛。

她恍惚着看着玻璃冰棺里的外婆，那张苍老的脸，皱褶里也都是冷清。

清晨，陪着守夜的人都去外面的厨棚里吃面去了。

晚上唱戏的人都早已经撤去，播放哀乐的喇叭也暂时休息，难得的安静。

刺耳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也跟着古朴的村庄不太和谐。

文清皱眉扭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这女人很熟悉，她在照片里见过。

从她记事起，外婆就指着这个女人的照片教她喊“妈妈”。

女人看了她一眼，很冷漠的一眼。

掠过她之后，眼神落在了冰棺上，然后冲了过来，扑倒在了冰棺前，开始哭嚎。

文清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这么哭过，这两天也是低头咬着嘴巴，哆嗦着颤抖把声音吞下去。

是妈吧，可她喊不出来。

突然的热闹把院子里吃早饭的人吸引了过来，她妈成了这里的焦点。

文清感觉无数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低头，有点无措。

可她妈不一样，哭得更加嚣张。

“那是玲子吧？”

“玲子回来了。”

一些老人说道，紧接着一些阿姨们尖酸了起来。

“哟，还化妆呢。”

“有这么奔丧的吗？”

“做给谁看？生病的时候人去哪里了？”

……

他们开始议论，男人们要上来扶她，好几个被自家老婆拧着胳膊瞪了回去。

舅外公喊了指使了自家儿媳上来拉人，才把她给架起来，拉进了里屋。

而文清，依旧跪着。

“文清，那是你妈，你快过去啊。”

一个婶子走了过来，凑热闹地跟文清使眼色，文清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子，还不快去！你妈看样子挣大钱了咧。”

……

他们催促，文清懵了一下，想起来，可腿不听使唤，所以去扶一边的椅子。

看热闹的人见状，上来把她扶了起来，有的给她揉膝盖。

“可怜嘞，都跪了两天了。”

“真孝顺。”

……

他们表扬，文清并不开心，她站稳等自己恢复，扭头看了一眼挤的水泄不通的里屋走廊，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记事起就是外婆在带她。

关于母亲这个人，只知道叫文玲，外婆嘴里她是一个好女人，在外地挣钱给她上学买衣服，但在村里人嘴里名声却不怎么好听，16岁就生了她，学习成绩差，长得骚……

可文清才十二岁，她不太懂。她爱外婆，所以很相信她说的。

而且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她在外不归是为了养活这个家。

文清现在只得这个人的出现会代替外婆在自己生活中的角色，主导她的生活，给予她缺失的安全感。

就像电视里演的母女团聚，是温馨的，她期待着。

可妈她叫不出口。

“快去啊，让你妈看看你。”

身边的人催促，文清回神，拉了拉衣服，紧张地往里面走。

聚在里屋门口的人看她过来，都让出了一条道，文清顺着让出来的路走了进去，只见她妈已经莫干了泪正在喝茶。

她的出现让正在谈话的亲戚们瞬间安静，所有人盯着她们母女，似乎在等待一次世纪重逢。

可显然她们失望了。

性格安静的文清看着她妈，呆呆地看着，而她妈也看着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之后，略带嫌弃。

“这是文清，你女。”

舅外公提醒，她妈点了点头。

“我知道，长得挺像我的，好看。”

“嗯，文清过来。”

舅外公招手让她过去，可这时她妈来了一句“就看起来像个傻子，我不喜欢。”

文清对母亲这个词的所有幻想在那一句“就看起来像个傻子，我不喜欢。”说出来的一瞬间，全都破灭。

本来就不敢上前，这么一句更加让她的脚僵持不前。

“文清，愣着干嘛，过来！”

舅外公招手，生怕她不过去，要赖在这里一样。

“你看她，啧啧啧，傻不溜丢，见了妈也这样，没良心。”

她妈挥手，话语刻薄，可舅外公不管，一个舅妈走了过来，把她给拉了过去。

五天之后。

摩托车到镇上，镇上等班车到县城，县城的火车坐到了A市。

文清十二年来第一次坐火车，软卧。

第一次到县城，她对一切都很好奇，但又小心翼翼。

因为她妈对她各种叹气。

“唉，太傻了，不随我。”

“你能不能别这么怂，能不能抬头挺胸？”

“你没救了。”

“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你舅外公他们，生怕我把你留给他们。好像你这么多年，花的不是我的钱一样。”

……

A市。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晚上，从火车站出来，文清正惊讶建筑上的大钟，对从未出过村的她来说，是宏伟的建筑。

“苏哥，你来了没？”

她妈掏出手机打电话，声音的里流露出来的妩媚风情像另一个人。

“快点啊，都这么晚了，人家害怕。”

她可怜地说道，文清愣住，盯着她那做作的模样，却被她瞪了回去。

“行，那人家等你。你不快点，人家就叫别人了。”

文清吓得低头，她妈也把电话挂了。文清看到高跟鞋到了她的面前，她妈勾起了她的下巴。

“你想上学吗？”

她居高临下地问，威胁的语气。

文清看着她精致的脸，点了点头。

“那就不许叫我妈，叫我姐。”

她命令地说道，好看的眼睛眯起，文清愣住，皱眉不太理解。

“你见过这么年轻美丽的妈吗？”

她妈笑了起来，丢开她的下巴，转身掏出了一根烟。

“你要是敢叫我妈，我就敢让你露宿街头。”

吸了一口烟吐出好看的烟雾，她妈转头看着她笑着提醒，文清点了点头。

“姐。”

没见过世面的文清还不太理解她妈的工作性质。

她只知道那天晚上送她们回家的男人，在他们一到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妈进了卧室。

两年后，A市的一所重点中学。

放学，文清束着高马尾，穿着宽松的校服，背着简单的书包，路过了公布成绩的红榜。

“文清，你又是第一。”

一个男生跟了上来，他穿着背心，打球回来，一身臭汗。

他叫许铭，奥赛组的，数学成绩特别好，语文和英语就不好说了。

文清嫌弃地捂住鼻子，不感兴趣，也不说话，继续走她的路，仿佛他不存在。

“你成绩那么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男生笑着请求，麦色的皮肤，整齐洁白的牙齿，黑色的瞳孔反着光。

文清依旧不说话，懒得看她。

“放假你不回去？我让我爸送你一程？”

许铭继续纠缠，可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抓住了男孩的肩膀。

“许铭，你别欺负人家文清。”

白皙好看的手指，好听的声音，文清终于停了下来，跟男生一起回了头。

“周老师，我没欺负她，我在夸她呢。”

许铭解释，周岳楠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了，回家吧，你爸还在门口等你呢。快去！”

周老师催促，许铭这才不甘心地转身，但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文清。

“文清，下周见！”

周岳章是新来的班主任。

以前的班主任请产假了，他是她推荐过来的。

重点本科院校，双学位的学士，听说他高中初中都跳了级，长得不怎样，但上课很有一手。

文清以前数学成绩不怎样，可自从他上课以后，每次考试，数学接近满分。

文清喜欢他上课的方式，也喜欢他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她崇拜这个男人。

从她妈那里，她看多了男人，也讨厌异性，可周岳章不一样，是唯一一位文清遇见了能微笑的。

“放假，你不回去吗？”

周老师问，文清微笑的脸闪过一丝悲凉，低了头。

“不回了，在学校学习。”

“在家里也可以学习啊。而且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没必要那么辛苦。”

“嗯。”

“下个星期家长会，你爸妈来吗？”

“我没爸妈。”

想起文玲的提醒，文清告诉，不知道为什么，说起父母这两个字，她心里就凉凉的，走一道坎。

她多羡慕那些放学了爸妈开车接送的孩子，也多眼红那些没事父母就提着大包小包过来的同学。

可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文玲虽然说话不好听，从来没有看过她，可给钱却很大方，虽然这些钱，她也不知道怎么花，但这也算是文清能得到的唯一的安慰了。

“噢，是，我听刘老师提过，你是你姐带你吧？”

周岳章恍然大悟，文清不情愿，但点了头。

“周老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文清笑着告诉，周老师一愣，也没再说什么。

“嗯，再见。”

跑了很远文清才停下来，她喘着气，有点难过。

“唉！你就是文清？”

一只手搭在了文清的肩膀，并用力把她给扭转了过来。

文清看到一个女生，跟她差不多高，但打扮穿着很像她妈。

这个女生校服挂在腰上，笑得放肆。

“嗯，有事吗？”

“许铭喜欢你？”

“嗯？”

“不许喜欢他，我喜欢他。”

女生命令，文清却觉得好笑。

“没事做吗？非得喜欢男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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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