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在苏府大门前,府里的管事们得了消息,忙出来拿着小凳扶着姐弟三人下车,丫鬟小厮们也殷勤接过主子们手里的食盒儿。苏府素来尊卑颠倒不成体统,但规矩做的还不错;苏南不待见嫡妻柳大娘子是整个临川城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便是大云都城 –上京城也对此事略有所闻。柳大娘子日子不好过之时,连份例都被不要脸的苏南克扣,后来被言官看不下去,骂得太过分联合上书才恢复。在府里,因着苏南格外看重妾室,下人们为讨苏南欢心,自然对这些姨娘们的衣食物件儿更上心些;柳大娘子却不甚在意这些小事,也懒得计较。
长大了的苏稚宜却见不得对自己这么好的母亲被欺负,也不惯着那些刁奴的臭毛病。她犹记得,小时候日子难过,被府里克扣得连饭都吃不饱,只能等晚上趁人少些时带着侍女去小厨房偷偷拿些已经冷了的点心或是剩菜。母亲柳夫人心疼地直掉眼泪,马上做主当掉了些嫁妆首饰,又让身边的妈妈姑娘们带着换来的银子,从外面悄悄带些打包好的吃食回府给女儿吃。长大了的苏稚宜迷上了诗词,柳大娘子便亲自教她识字,又拿了陪嫁的书给女儿看;后来的苏稚宜迷上了制香,柳大娘子又和苏稚宜一同做起了女红,换了银子寻找古方的香料和香谱,鼓励女儿定能做出大云最棒最好闻的香。
半月前的初冬,苏稚宜从凌霜那儿听说了自家芳菲苑的翠儿仿佛与服侍苏老爷的二等小厮小郑有了些首尾,平日眉来眼去愈发不顾及旁人的不说,头上也多了些不值钱且颜色艳丽的碎绒花儿耳环项圈;仿佛是听了那小郑的**汤,对咱们柳夫人是越来越不尊重了。“ 怕被人偷听了去,凌霜又凑近了苏稚宜轻声道:
“婢子怕看得不真切,三小姐身边服侍的意画姑娘似也多了几个样式相似的花儿朵儿绒花在发上。婢子前几日向别的姑娘们打听了,说也是个男子送的。”
苏稚宜连连冷笑道:“这不安分的蠢货!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一面挑唆着翠儿刺激我母亲,拍苏南的马屁;一面讨着三妹妹那儿的好。”
凌霜也面露不屑道:“恕婢子多嘴,小郑送的首饰也着实寒酸了些?”
苏稚宜正为翠儿言语不敬母亲的事情生气,一时也顾不得淑女做派,恨声骂道:“真是人丑又抠门,讨好姑娘们竟能送如此相似的东西!那绒花儿我也见了,便是你们寻常带的钗子都要五十文钱吧。二等小厮的月例按说也有几两银子,那破花儿怕是连几文钱都没有,也不知这些可人的姑娘们看上这厮什么了。”
凌霜忙为苏稚宜拿了些茶水,又为她捏了捏肩膀,接口道:“听姐妹们说,那好像代表什么特殊的心意?”
趁着苏稚宜嗤笑翻白眼的功夫,凌霜分析道:“大小姐,婢子以为,若是由着翠儿和小郑如此,先是夫人,再是您这儿,怕是要由着他们踩在脸上了。”
苏稚宜止住了笑,脸色晦暗不明,冷冷说:“这是自然的,怕是他们还不知道那厨房曾经最厉害的孙婆子都被我弄走了。你一会儿悄悄去我内室,给我拿样东西。三妹妹的人咱们不能动,可那两个无耻的不能留了。”
凌霜神色一凛,知道这是大小姐要出手了,趁着无人之时快速拿了些雷公藤粉末倒在新得的素香槟色的手帕上,又藏了一些浅棕色粉末于指甲尖,忙完就飞快把匣子放置原位。凌霜从内室回到正堂之时,眉染也帮着苏稚宜收拾一番准备去和母亲叙叙话。眉染看着凌霜又要抢了自己在王妈妈身边的差事和露脸的机会,便酸溜溜道:“凌霜姐姐果然殷勤,旁人都比不上您呢!” 凌霜也不恼,笑盈盈道:“服侍大小姐,这都是应当的。”
苏稚宜对着镜中浅浅描了秀眉,气定神闲说道:“我这儿还有些要带给二弟景琛的诗词笔记,这会儿怕是来不及送了,要不我让凌霜去临风堂,眉染你陪我去和母亲说话?”
眉染当即换了一副神色,急急抢着:“怎么敢劳烦凌霜姐姐?临风堂还是我去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苏稚宜似笑非笑,凌霜还是面色如常,也没说什么。苏稚宜算了算时辰,该是小郑和翠儿送本月过冬物件儿的时候了,估摸着肯定是要生事的,便扶着凌霜出门了。
等苏稚宜和凌霜姑娘到了柳大娘子院中,小郑已在院子门前等了一会儿了,此刻见了大小姐面色不恭不敬,也不行礼问安,大小姐想着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了,径直打帘进入母亲房中。刚进得内堂,便听到翠儿大胆道:
“这绸缎的价钱是年年涨,今年格外难得,府中更是只进来三五匹,先紧着姨娘们处送了,账房还能给您匀出这许多棉布、一匹绸缎就不错了。恕作婢子的多嘴,老爷经年累月的不来芳菲苑,临枫堂和桃源居的下人们见老爷,都比夫人您和大小姐多些。自然了,芳菲苑也用不上这些好料,您打扮起来又给谁看呢?王妈妈您就安分点儿,别计较分量了,等二位姨娘们在兴头儿上,赏赐你们些再说吧!”
进来的苏稚宜看到了,望向母亲和王妈妈,看到二人朝自己点头示意默许后,她出手了。只见苏大小姐从背后一脚踹在翠儿后背,直踹得那奴才一个趔趄堪堪撞在小几上。苏大小姐看着翠儿在地上痛得爬不起来,提溜着翠儿后衣领子的功夫便把提前抹在手帕上的雷公藤粉末趁乱涂在她的后颈皮肤,又用帕子剩余的粉末狠狠给了翠儿两个大嘴巴,直抽得脸颊肿了起来,发上的珠花银簪散落一地。
翠儿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两句便挨了打,暗道不妙,她来逞威风前特地探过手段毒辣直白、酷爱扇人嘴巴的泼辣大小姐正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做女红,不知何时溜进了柳夫人的地方,可事已至此,翠儿便愤愤不平道:“大小姐,您凭什么打我?婢子说的是实情,何况议论夫人的那么多,凭什么偏我挨打?”
苏稚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翠儿的哭喊声闹得她烦心,利落地一把揪起她散落的长发,直揪得她脖子后仰抬不起头来,旷的一声就将她撞向桌角,不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母亲说话,我看你是活腻了,我今儿要是放你走,可不是违了我心狠手辣的名声?来啊,还有谁敢背后非议我母亲?你把他们都带过来,我有一个算一个,挨个儿打!”
翠儿哪里敢再多说一个字,谁知这疯子一样的大小姐会做出什么事,便搬出了救兵道:“大小姐,婢子知错了,婢子是糊涂油蒙心了,再不敢了。”
苏稚宜见好就收,她也猜到这个翠儿兴许就是小郑和苏老爷的相好儿,既然认错也没必要一直听着扰人思绪的哭哭啼啼,便指着地上的狼藉说道:“知错就好,东西放下,带上你的珠子,滚出去。”
正当翠儿摆出一副委屈的可怜样拾钗环时,候在门外的小郑竟兀自闯了进来,护住翠儿,仿佛打了翠儿他的脸面过不去似的,压抑着怒火道:“大小姐,请慎行。”
苏稚宜假装不认识他是苏楠身边的二号小厮,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小郑的头上砸,直砸得他头晕眼花,茶水淋了满脸,解气了才愠怒道:“刚打发了一个,哪里又冒出个头和屁股装反了的出头王八,在这里满嘴地喷粪?本小姐如何行事,还用不上你这个杂种羔子来教,别打量着我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好欺负。去问问府里头的老人,管你是谁派来的狗,赶紧滚回你主人那里,再乱叫惹人心烦,我就对你不客气。”
小郑脸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暗骂不过几句闲话就招来一顿好打,只哆嗦着强调不可让大小姐随意冤枉人。苏稚宜冷哼一声,有些货色惯会欺软怕硬,不狠狠地揍上他们一顿便不知自己厉害。如今便敢这样对着母亲不敬,往后可不是要蹬鼻子上脸地上天。这边凌霜得了大小姐的眼色,也早把指尖的雷公藤粉末下在茶水中了,此刻的凌霜亲自奉了杯茶至小郑面前,温柔道:“小郑哥哥别恼,我替我们主子给您和翠儿妹妹赔个不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
柳夫人看着威风凛凛的女儿一脸的骄傲宠溺,也平静道:“大小姐年纪轻,脾气急躁些也是有的。日后当心些伺候就是了,不要往心里去。”
见众人如此,小郑只好喝了那加了料的茶水,还不忘摸了一把凌霜的手,才带着翠儿一瘸一拐地告退了。
晚上的小郑本想趁着苏老爷应酬回来,借着老爷的手狠狠给苏大小姐一个教训的。小郑进了苏南的书房,还未等张口卖乖大骂苏稚宜的不是,雷公藤粉的效力就让他腹痛呕吐了出来,一时间弄得书房弥漫着难闻的味道。苏南一脸的嫌弃,俊安马上安排附近的侍卫小厮给小郑拖下去,再赶到郊外去打发了就是。
这边的苏稚宜也得到了眉染的消息:“翠儿不知怎么的,一回侍女房里便起了一身的红疹子,随手抓了竟浑身溃烂。王妈妈已经知晓,打发到柳夫人的农庄子了。”
苏稚宜听了点点头,未置可否,复又看书去了。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府里通透的女眷婢女大概知晓了些什么,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也无人再来挑衅,但柳夫人待人还是如往常的客气无争。苏府主母柳夫人的规矩极好,自己并不因为出身的隔阂就轻视妾室子女们半分,也不曾真正计较多分给姨娘们的好东西。
这位大夫人只和自己嫡出的大小姐苏稚宜稍亲近些,对着府里的姨娘和庶子女们也不爱讲些“一家人” “定待你们好” 这类一眼假的客气场面话,只在日常请安之时问问她们生活,但也从未言语刁难,竟因此博了个贤亮的好名声。柳大娘子从小便教导大小姐要善待弟妹不可生事,三姐弟虽生母都不同,却异常和气,即便如今因着老爷高升,与大夫人的恩情早已不复往日,对姨娘们倒比正牌夫人还好几分,几人对着大夫人也还是敬着的。
进了苏府的院子,苏稚宜转头望着弟妹,关切道:“风冷,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苏景琛点头应了,对着大姐道:“是,也替我和三妹问母亲安好。”
小妹也学着二哥的样子,脆生生道:“大姐姐,我也问母亲安。”
苏稚宜点点头,笑了:“你们对母亲的心意,我定会转达的,都回去吧。”
说完便扶着凌霜缓缓走进自己母亲的院子。本来柳夫人是不强求妾室们的子女唤自己母亲的,担心那些孩子们长在生母跟前叫自己母亲不适应,便说叫夫人即可。往后,因着姨娘子女们皆敬重柳夫人为人,孩子们陆续随着大小姐喊母亲;刚开始柳夫人还不甚适应,但架不住孩子们越叫越亲切,后也随着他们叫去了。
前几章是交代人物,主线故事(宅斗 宫斗)后面会一一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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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归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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