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推开门，扫视了一眼房间，目光落在窗台——

“什么声音？”他问道。

“是猫！刚刚有一只猫跳上窗又跳走了！”这时莱恩的大脑好像比之前反应得更迅速了，灵光一闪就编好了理由。

“吓到了吗？”

罗斯看着缩成一团似乎受了惊的莱恩，走过来坐下询问。

“没有。”

莱恩不动声色将名片藏在被褥下，他抬头，露出疲倦的神情：“老公，我有些累，还想休息一会。”

“嗯，你睡吧。”罗斯拿起水果刀，削好了一个苹果，放在床头，又往玻璃杯里倒了点水。

莱恩点头，背过身，假装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安静，罗斯没有离开，他似乎是靠在边上睡着了，莱恩隐约能听到人类均匀的呼吸和心跳。

他等了一会，确定罗斯应该是睡了，才翻动身体转了个面。

身形高大的罗斯此刻蜷缩在一张小椅子上，穿着居家服，眼睛阖起，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电视里怎么说的来着......人夫感？对，罗斯沉稳又好看，莱恩实在无法想象他凶起来杀人的样子。

作为一只心地善良的水母，莱恩会本能地将人类这种物种往好的方面想。

可。。。。

婚姻中的人类就不一定了。

他可是亲眼见证过一场杀夫案件，那对夫妻又何尝不是好人，女主人会经常给流浪猫咪送食物，男主人也会请流浪汉到家里喝水，可最后，还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罗斯他......也许是个好人，但在婚姻当中，他无法保证罗斯不会失控......起了那样的念头。

莱恩不想死，也不想冒一点风险，作为一只普通的生物，他从出生下来就只有一个目的——活着。没错，他捕食，睡眠，都只是为了生存这一个目的，他不会像人类那种复杂生物一样思考人生的意义，思考如何成为一名受人景仰的成功人士，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他可以无所事事，毫无顾忌，在海底吃饱后想漂浮去哪里就漂浮去哪里。

我得活着。

莱恩突然怀念起海底的日子，甚至有一丝懊悔当初成为人类‘莱恩’的决定。的确，作为一只水母，他不需要要像人类那样遵守什么‘诺言’，不需要有恩必报。

它只需要做一只自由自在的水母。

蓝色地板延伸到罗斯身后的窗户，下雨的天空和海面融为一体，是一片混沌的蓝。

罗斯特地打开了窗户。

莱恩闭上眼睛，又有些纠结起来。

出院当天，罗斯忙着办手续，莱恩坐在座位上，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的是病人，有的是陪伴的家人，在这个小镇上，很多人似乎都认识，经过时会互相打招呼，莱恩看着旋转玻璃门想，此时他要是趁着罗斯没注意，偷偷溜走，那么想必总会有人看见。

罗斯兴许会责怪自己，因为没有看好他，导致妻子在小镇走失，不过作为一名警察，他会调取小镇各个路口的监控，最后发现妻子消失在海边......

莱恩很纠结，可这时，罗斯办理完手续，已经走过来，拉上了箱子，莱恩只能不紧不慢跟上。

坐在黑色桑塔纳里，莱恩忧心忡忡扫了一眼罗斯，他脑子里忍不住想起苏珊太太跟他说了那些话，他这几天每晚都会做噩梦，可当他醒来，罗斯也会听到动静，给他倒水或者掖被子，这又让莱恩感到矛盾，罗斯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确实在履行一位丈夫的责任，照顾生病的妻子，且十分有耐心。

这种不安感和疑虑随着车窗外迎面扑来的海风消散了几分。

可一个不同寻常的转弯，又让莱恩紧张到手指蜷缩起来。

在即将到家时，罗斯突然掉头转弯，往离家的方向开去。

该不会......在医院这段时间，他根本等不及了，一出院就立马带自己去郊外...杀妻抛尸？

完了完了，在陆地，他根本不是一八八身强体壮还持枪的成年警官对手。

“去附近书店买些书回来看。”罗斯握着方向盘，注视前方，沉着嗓音道。

听到罗斯这样说，莱恩还是有些怀疑，直到车停下，罗斯开门跨进一家书店，莱恩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地。

还好，真的是买书。

莱恩也跟着走进了书店。

这是一家古朴又别致的店，看起来有些年头，装修却很用心，红色的地板和书架很搭，书摆放的整齐有序。女店主是个中年人，专注地趴在柜台前看书，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罗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继而径直走向了儿童读物区，认真挑选起来。

带插图和讲解的《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世界知识大全》、《你不知道的生活小知识》......

罗斯从书架上挑了一大堆，捧着正要去结账，转头发现一直悄无声息的莱恩正跪坐在一堆旧书前，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罗斯弯身凑近，发现莱恩正在读的，是一本儿童绘本。

莱恩感觉有一道阴影落下来，抬头看见抱着一摞书的罗斯，他正要问回去了吗，目光落在那摞书最上面一本——《8-10岁孩童应该读什么》。

......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买给谁的？”

罗斯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他指了指自己，试探问：“给我买的？”

罗斯没摇头。

莱恩又露出一副很不解，十分呆滞的表情，仿佛在费劲理解什么深奥的人生哲理，可实际上，他在心里嘀咕的是——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

“不，虽然人类很聪明，可水母也不赖，况且我已经是一只成年水母了，我的智商并不至于要和8-10岁的小孩子做比较。”

“我只是还不够了解人类生活，不了解人类习以为常的基础礼仪和生活常识，这并不代表我智商低下。”

“就像人类也不理解海底的水母如何捕食、睡眠、和同类交流一样.......”

不了解绝对不能和智商低等同，莱恩相信，如果他质问罗斯水母的生活习性，罗斯照样也答不出来，他也不会因此承认他的智商有问题。当然，他明白，现在罗斯很可能是认为‘莱恩’失忆，所以需要重新学习这些‘人类知识’，才会产生带莱恩购买儿童读物的举动。

“书架上有些书太旧了，随便买几本填充书架，你想看的话也可以自己拿。”罗斯苍白地解释，并在起身时，将莱恩翻开的绘本也顺手拿上。“

“我去结账。”罗斯说。

莱恩跟着走向了柜台，女老板匆匆结完账，又扶了扶眼镜埋头看书。

莱恩不禁感叹海滨小镇上的每个人似乎都散发着这样一种文明、礼貌、沉迷知识的气质，他想起罗斯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如同这座小镇和大海带给他的感觉——古朴、沉稳、静谧。

当然也有极少部分与众不同的人，比如刚刚聒噪的苏珊太太。

她更像爬在栅栏上尽情展示自己的凌霄花。

这样直来直往暴露自己的人会说假话吗？可如果真同他所说，表面安静沉稳的罗斯真的有杀妻的念头吗？

他毕竟曾经救了自己——一只无人在意的水母。不起眼归不起眼，可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当罗斯将他放生，他就在心里感叹这是一位多么有爱心的人士。

不过，也正因如此，人类婚姻，才这么离奇可怖吧。

莱恩脑瓜混乱，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

到了家，罗斯将买来的书放到书房，莱恩已毫无看电视的兴致，他看着罗斯摆放好书后回到楼下撸起袖子进了厨房，才猫着腰走进了楼上卫生间。

那只洁白的、干净的浴缸宛如一只盛开的花瓣，莱恩迫不及待要放好水躺进去，要知道，这几天他都只能使用公共浴房的淋浴，空间狭小逼仄，墙面甚至有些发黄，这对一只既不能待在大海，又不能使用浴缸的水母来说，简直致命。

莱恩边放水边解开衬衫扣子，解到最后一颗，他的眼尾扫过浴缸周围，停住了动作。

他的泡澡专用海盐呢？

我盐呢？

莱恩无措地立在原地。

“老公——！”

水母脑袋已经顾不上其他，莱恩爆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老公——！！我的浴盐呢？！”

咚咚咚。罗斯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比平时要匆忙和凌乱。

吱呀——

门开了，罗斯抬头，错愕地发现光着上半身，立在门口焦急地快要哭了的莱恩。

“怎么了？”他仍然语气沉着地问。

“这里，”莱恩慌乱地指着浴缸边，“我之前放在这里的浴盐呢？？”

罗斯看了眼浴缸，松了口气：“应该是我之前清理卫生间的时候随手收起来了，我找找，找不到的话我给你拿刚买的新的沐浴露。”

“我不要沐浴露！”

没想到莱恩突然生气地尖叫了一声。

罗斯看着莱恩，微微错愕。

莱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只是......好久没有洗个舒服的澡....”

“老公，你能帮我找到那块浴盐吗？”莱恩抬着头，眼眶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嗯，我来找。”罗斯给莱恩搭上了一个白色毛巾，到处翻了翻，最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块浴盐。

他将浴盐放进水里，发现水尽然是冰冷的，“多放一些热水，不然会感冒。”罗斯嘱咐，将水龙头朝热水方向拧了一下。

做完这些，他走了出去，关门前告诉莱恩，他煨了番茄汤，饿了可以喝。

莱恩点点头，看着罗斯离开，又将水龙头拧了回去。

他跳进浴缸，冰凉的水浸没身体，下身愈发透明。

意识才终于有点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