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国为姓,名为愿安。
少女在脑海中反复念着这八个字,呆呆道:“师父。”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余下的话,再没办法说出口。
卫愿安,和她一样的名字。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世间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可偏偏她不久前做了一场梦,或许,那不单单只是一场梦。
“一旦再次相遇,你往后去的人生,便无法避开她了。”许过烛道:“你们二人,因果不断,注定了要有牵扯。”
“师父。”
许过烛叹气,道:“安儿,她是你的过去,亦是你的未来。”
她看着满脸都是茫然的少女,初见这孩子时,她被塞在小小的柜子中,不哭不闹,她选择将其带走。
许过烛知晓,这孩子生来便有福泽,同样的,她亦牵扯着因果,这样的因果,是天道留下的,是福是祸不可知。
她带着这孩子在山中十六年,这期间,从未让其下过山,但她明白,总有一天,对方要遇见她的因果。
下山,是一切的开始。
她没想到的是,一切开始的那么早。
卫愿安那场梦并非无因而来,许过烛算到了清缘镇,她到时,看到的便是失去意识的徒儿,以及落在她身边,化为本体的妖。
而那时,那妖怪已经失去了生息。
许过烛将她们带回,也发现了那妖的秘密。
当早上的第一缕太阳光亮起时,原本失去生息的妖渐渐有了动静,像是睡了一夜醒来,她展开薄翼,而后化作一个女子。
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
许过烛施展了术法,试图从她徒儿身上找到端倪,这才有了那场模糊的梦。
“蜉蝣化妖难过顽石开窍,朝生暮死是它们一族的宿命,安儿,一日很短暂。”许过烛望着溪水,道:“而她,本是山中蜉蝣,机遇来时,化妖摆脱了短暂的生命。”
“你们曾有一世纠缠,不死不休,两败俱伤。”
卫愿安短暂沉默,道:“书上曾说,人生不过百年,每一世都会经历遗忘与开始,上一世我是卫国公主,是那与妖怪纠缠的卫愿安,这一世……我不是她。”
“师父,这因果无解吗?”
她望着许过烛,如是询问。
“不可解。”许过烛望着远方,声音好似虚无缥缈。
卫愿安垂眸,问:“徒儿当如何?”
她并非不愿承担这份因果,正如那写着因果纠缠的书一样,上面也写着,前世因,今生果,避得开,却逃不掉。
在过去的日子里,师姐离开前,她从未想过下山,世间百态与她一个山中人无关,她或许想过去看看,可更喜欢在山中平淡的日子。
这次下山,她最想做的一件事,仅是找到师姐,问一问她为何不告而别。
除妖,不是她所求,仅是她路上必然要经历的事。
“从心。”
风起,吹动枝叶,亦把这二字吹进少年人心中。
许过烛道:“世间众生,妖亦是其中一种,安儿,在你看来,妖是否生来便是恶?”
卫愿安眸中情绪微动,水中倒影起涟漪,她摇头。
“徒儿不知。”
许过烛伸手,留住一缕风,“你五岁那年,于后山习剑,木剑脱手,而你摔在地上,剑尖要落在眼睛上时,一缕风吹过,剑偏。”
“徒儿记得,那日是山中风精救了我。”
卫愿安记得那一日,后来,那风精常常陪伴着她习剑,直到她慢慢长大,剑招愈发熟练,那精怪才离去。
精怪不通人言,陪伴她的日子里,常常是她再说,对方认真听着。
“若有一日,那风精得道,修炼出妖身,你可会将其斩于剑下?”
少年人摇头,“徒儿不会。”
她未曾犹豫,生于山中的风精救过她,陪伴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有朝一日修炼大成,亦不会是残害生灵的邪恶之物。
“妖有善者,人亦有恶,判断善恶是非的标准不一,要去看,一切的答案,只在你的心中。”
“师父,您的意思是……”卫愿安看着清冷如月的女子,这个角度,没法看清对方的神色。
许过烛不知在望向何处,“安儿,你从小在这山中长大,若不下山,这一世大抵会避过遇见她,可纵使如此,还有下一世。”
“你此次离山不过半年,觉得山下如何?”
“山上清静,山下热闹。”卫愿安想着这段时日在山下种种,道:“徒儿本以为下山后会遇见许多妖,一路斩妖而过,走师姐去过的路。”
“只是,与徒儿所想不同,山下很热闹,可人多了,也有许多矛盾,这一路上,我所见更多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合,轻则争吵不断,重则同族相残,而妖物,却几乎不曾遇见。”
“妖物并非罕见,但世间辽阔,寻常人一生难遇,这才是平常。”水中映着许过烛的模样,女子清冷,水纹波动,唯她不动,她平淡道:“清缘镇便有一只恶妖。”
卫愿安抬头,她途经清缘镇,察觉到妖气,接着便在街上遇见了那只蜉蝣妖,追着其入了山林,“是我弄错了。”
她并非愚钝之人,那蜉蝣妖并非为恶的妖物,清缘镇还有一只妖。
许过烛道:“为祸清缘镇的是一只蛇妖,她藏于花楼中,以吸□□气修炼,此法阴邪,许是怕被捉妖者寻到,行事颇为小心。”
“师父抓到她了?”卫愿安问。
后者摇头,道:“她虽未曾直接害死人,但那些被她吸食了精气的人终是减了寿数,我废去她的道行,将其留在了一处深山。”
卫愿安皱眉,再问:“书上说,斩草要除根,师父?”
她担心那妖有朝一日得道,来此寻仇。
“那便是命数。”许过烛并无波澜,她好似不在意妖物寻仇,世间一切,在她心中都像是应了那句,众生平等。
她的小徒弟终究刚踏入世,一切想法还停留在山中所学,停在浅显的书上。
许过烛停顿,再开口的时,话语如同这山林里的风,裹挟着凉意,却又抚慰着迷路的人,“入世后,路上遇见的人,碰到的事,一切皆是因果命数,或许你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字,便有可能改变她人一生。”
“善恶自知。”许过烛侧身,清淡的眸望进那双尚是稚嫩的眸中,道:“从心,却也要三思。”
卫愿安的心越发平静下来,她师父那双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包容一切。
见小徒儿锋芒化淡,许过烛解释:“我不杀那妖并非求善,仅因她亦无杀孽,往后修行如何,能否得道,亦或是怀恨寻仇,皆看造化。”
“徒儿知晓了。”卫愿安轻轻点头,将今日所听记于心中。
许过烛看着懂事的小徒儿,浅笑,“如此,你便下山吧。”
卫愿安心中一紧,望向眼前人。
不舍,迷茫,惶恐。
“你不该一直停留在此,是时候往前去了。”许过烛明白少年人的不舍,作为师父,她该为其指出一条明路。
“那蜉蝣妖在世间徘徊,日复一日,她的记忆永远都在重新开始的一天,不会停留,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
“她的前路只有你,而你的前路,同样避不开她。”
“前路?”卫愿安指腹轻轻揉搓着袖口,思索着师父的话。
她还没有思考过未来,更不明白师父所指的前路为何,而眼前总为她解惑的人,向她抛出了这个问题。
卫愿安知晓,师父此举是要她自己去寻答案,她非下山不可。
她垂头,像小时候弄不懂剑术道法那样。
那时,大师姐会轻轻揉揉她的头,温声告诉她没关系,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会,去弄懂。
“安儿。”许过烛轻声唤她,“下山先向东走吧,那里有一座山,她的名字落在了那处。”
卫愿安行礼,她明白,师父放心不下,为她指了条路。
回到院内,卫愿安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去。
她领了师命,可师父所言终究不过寥寥数句,关于那段陈旧的故事,卫国小公主短暂的一生,对于此刻的卫愿安来说,仅仅就是一段她人的故事,她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从有关蜉蝣妖简单的描述中窥出她们牵绊的原因。
更甚至,她原以为所学是为斩妖除邪,而如今却要与妖同行。
是厌恶妖吗?
并非如此。
卫愿安缓缓握起手,她只是不明白,不懂。
“姑娘。”
思索间,屋里的人走了出来,那人眉眼若笑,温声道:“你回来了。”
卫愿安还没来得及收起思绪,就被眼前人的模样引走了目光,她颇为不自在地点点头。
扫了一圈屋内,发现走时让这人放在桌上的药碗已经不见,女子注意到她的视线,轻声说:“我在屋中闲着无事,便将药碗收起来了。”
她话是这样说,卫愿安又扫了圈屋内,地面桌面,甚至是她起身时弄乱的被褥都被重新摆放好。
卫愿安心中生出一丝不适,她虽没有大的禁忌,却也不喜陌生人碰她的东西,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屋内。
她心中始终保留着警惕,往后要与她同行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妖,知根知底的人尚且不能完全相信,更何况是妖。
浮安:失忆喜提陌生妖身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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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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