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童真心中默念:快点,快点。
电梯到达顶楼,门开了。
他与两个保安大眼瞪小眼。
童真拔腿就跑。他像一只应激的猫咪,在走廊里蹿来蹿去。玫瑰花瓣洒落在纤尘不染的地毯上。保洁阿姨气得直骂,拿起一瓶矿泉水,砸向童真的后背。
被砸得一歪,童真撞开一扇房门,滚了进去。
一双皮鞋停在跟前。
顺着笔挺的西装裤脚,童真的视线往上爬,最终和韩东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相遇。他的目光如雪山脚下的湖泊般冷静、清透。
韩东临的嘴角一勾,蹲下来,伸手挑起童真的下巴,说:“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他似乎刚洗过澡,未干透的头发显得格外黑,身上荡漾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带着空山烟雨的朦胧质感。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心情好坏。
房间里的座机响起。
童真急忙抱住他的腿,喊道:“不准接!”
韩东临眨眨眼,说:“他们知道我在房间里。若是不接,情况恐怕会变得更糟。”
童真松开手。
韩东临坐下沙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左手的西装袖口,任凭电话兀自响。
童真透过猫眼,看见门外站了一排保安,手里拿着电棍、防爆叉,蓄势待发。
他紧张得直跺脚,低声催促:“快接嘛!”
韩东临低笑一声,慢悠悠拿起话筒。
前台的女声有点紧张:“韩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谢谢,我很好。”
“您、确定吗?”
“我确定。不要再来打扰我。”
门外的保安撤了。童真松了一口气,说:“多谢。”
“就这么简单?”
“那送你一束花,祝你节日快乐,新年发大财。”
童真没想到韩东临真的收下了这捧支零破碎的玫瑰花,还把它插在了窗台边的花瓶上。
“谢谢。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韩少您真会开玩笑。”
“不要叫我韩少。”
“啊?”
韩东临上前凑近童真,用手指夹起落在他衣领的玫瑰花瓣,半眯着眼睛思索片刻,说:“算了,还是叫韩少吧。”
童真怕楼下有保安守着,一时半会儿不敢出去,于是没话找话:“你为啥想要投资我的火锅店?”
“我不想。”
“啊?”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又不想投了。碗里游泳,没什么前途。”
童真下意识为自家的店辩解:“我的火锅店和别家的不一样,用的是现杀的走地文昌鸡、进口的新鲜椰子,食材新鲜,营养丰富,好吃惨喽。”
“食材好,意味着成本高,处理食材的流程麻烦,而你的定价却和对面的地摊火锅店一个价,你计算过翻台率和利润率吗?再加上,山城人口味嗜辣,你的目标客户群体数量有限。从投资的角度,我并不看好你的店。”
“啥这个率,那个率嘛,好吃才是第一定律!”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我可以重新考虑。”
感觉被调戏了,童真挥挥拳头,凶道:“别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韩东临被逗笑了。他的笑很淡,眼底如被风吹皱的湖水。
“你还年轻,等再过几年,你就明白,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童真“切”了一声:“好像你多大似的。”
根据苟哥的说法,韩东临应该和他同龄。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穿着正装,梳着背头,看起来确实成熟好多。
聊了几句,童真觉得今天的韩东临难得挺正常人的,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于是打定能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主意。
“酒水吧台有饮料零食,你自便。”
韩东临站起来,扣上西装的第一粒扣子,走进里侧的一个房间。不久以后,门缝里传出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谈工作的事。
童真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窗台上,津津有味地眺望江景。
像给山城披上一条碧绿的腰带,曲水江穿城而过,把它分为东西两城。对面的东城还在开发中,几乎是个大工地。其中,最高的一栋在建楼盘顶上,“韩氏集团”的招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茶包泡了三泡,景色也看饱了,童真想走,但韩东临似乎很忙的样子,始终没有出来。今天韩东临帮了自己,要是不打声招呼就走,是不是显得很不仗义?
在客厅里逡巡了一圈,童真决定再喝杯咖啡。
脚尖踢到一个小东西,童真弯腰看了看,从沙发底捡起一个红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躺着一条钻石项链,坠子上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啥会滚进沙发底?
童真没有多看,把盒子盖好,放在茶几上。
房门开了。
韩东临走出来。他捏了捏眉间,看起来有点疲惫。
童真指指盒子,说:“地上捡的,我放在这里。”
“谢谢。”韩东临看也没看,把盒子揣进怀里。
今天的韩东临客气得不像话。
童真甚至怀疑,他对自己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杯子,是不是也会默默说声感谢?想象这幅场景,童真觉得很好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韩东临从衣帽间出来了,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灰格子围巾。一侧的衣兜有点鼓,童真猜是放了项链的缘故。
“没,没啥子。既然你要出门了,那我……”
韩东临打断他,说:“你请我吃了两顿饭,请允许我回请一次。”
被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童真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好”。
童真跟着他,进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西餐厅。
餐厅里都是一对对的情侣,连空气都是香甜的爱情味道。童真觉得自己这一桌特有点突兀,像混进鸡仔窝里的两只猕猴桃。
韩东临神色自若地坐下,服务员殷勤地送上菜单。他顺手把菜单推到童真面前。
童真仅有的西餐经验,来自肯德基和麦当劳。第一次看正经西餐厅的餐单。每道菜名下还标注了食材的种类和分量,这让他看得津津有味,默默在大脑中琢磨这道菜的做法。
服务员等得有点不耐烦,但被韩东临轻轻一瞥,抿抿嘴,不敢催促。
逐页仔细看过去,童真合上菜单,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意大利面。
韩东临接过菜单,补上前菜、牛排、汤品和甜点。
童真对生嘎嘎的沙拉和还冒着血水的牛排都不感兴趣,三口五口嗦完面,然后一边小口吃芝士蛋糕,一边看韩东临吃饭。
韩东临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一块巴掌大的西冷,吃了半天还剩一大半。童真看着都感觉费劲。
童真突然问:“你有没有测过智商?”
发觉看向自己的目光,除了韩东临,还有隔壁两桌的情侣,童真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了。他立即压低声音,说:
“有个说法,右脑管艺术,左脑管逻辑。你是双利手哎,艺术和逻辑都能管上,智商一定很高。”
韩东临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自己握着餐刀的左手。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角,说:“谢谢。我把它当做一种恭维。”他的语音语调恰到好处,既高到不会打扰到旁人,也不会低到让同桌的人听不清楚。
“你测过吗?”
童真叹了一口气,说:“小时候读书,我就算很努力也跟不上进度,我想测测智商有没有问题。不过,老师说要是测出来太低,就只能去智障学校,我就不敢测了。”
“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件好事。傻人自有傻福。”
“谢谢哦。但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虽然如此说,童真还是笑了。和韩东临在一起,他暂时把林珊和账户余额抛到了脑后,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飞在云端。
他随意地打量周围。
斜对面的桌子边坐着一位年轻女人。清秀温婉的面容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她时不时看向门外,应该是等待她的他前来赴约。
像是在饭里吃到一颗石子,韩东临的咀嚼忽然停滞了,搭在桌沿的手握成拳,手背暴起青筋。
他“腾”地站起来。
掉在地上的刀叉发出很大的响声。
童真立即帮他捡起来,担忧地问:“你咋了?”
摘下餐巾,韩东临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间的方向。
没到一刻钟,韩东临回来了,重新坐回桌边。
童真松了一口气,指指他的领口:“你的领带呢?”
“太闷,扔了。”韩东临脱掉西装,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两粒纽扣,烦躁地抓了抓领口。
“我还以为,你要捉弄我呢。”
等待韩东临的时候,童真闪过一个惊悚的念头:要是韩东临跑了,这餐的账单可咋办?
“老子从不在钱上为难人。你甭门缝里看人,把老子看扁喽。”
韩东临忽然探出上半身,把脸凑向童真。
呼吸喷在脸上,童真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暖暖味道。他心里有点奇怪,刚刚和他呆了那么久,为啥一次也没闻到,难道是穿太厚的关系?
“那个女人,你能看见吗?”韩东临神秘兮兮地问。
顺着他的目光,童真看到那个女人,正是斜对面那桌。收回目光,童真点点头。
韩东临的眼眶猝不及防地红了:“她是我的白月光,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
童真的心底莫名浮上一丝酸楚。
韩东临的泪比夏天的雷雨来得还要迅猛。刚飘过一朵云,大雨就倾盆而下。不过,他哭得极其克制,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在这样浓情蜜意的氛围中,有一个男人哭得和一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伤心。
他拿纸巾擤了鼻涕,深吸一口气,拿出红丝绒盒子,轻轻地摩挲:
“这是我们认识一周年,我给她买的礼物,但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这个礼物,恐怕一辈子也送不出去了。”
“光哭有啥子用?”眼见韩东临又要哭,童真的喉咙酸酸涨涨的。他拿过盒子,说,“我帮你送。”
“真的吗?”韩东临期待地看向他,在餐厅的水晶灯光下,眸子里洒满星辉。
童真迈着大步走到白月光的桌前。
见童真站在桌边不走,女人疑惑:“你是……”
童真将盒子放在女人的面前,说:“这是一位朋友托我送给你的。”
“一位朋友?”女人蹙起眉间,满脸都是问号。
童真抬手指向韩东临的方向。他的座位上坐空无一人,童真顿时心中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女人打开盒子。一只巴掌大的毛蜘蛛跳到她的手上。她惊跳起来,尖叫连连,慌张中被桌脚绊倒,摔在地上。
童真这才看清,女人小腹微微隆起。
她怀孕了。
她捂着肚子,闷哼道:“疼……”
“悠悠!”
韩东勤冲了进来。
喊着叫救护车,韩东勤蹲下抱起女人,站起来时一个趔趄。童真见他两腿微微打颤,接过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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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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