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童真一早去市场买菜,拿回店里烹饪好,装在保温饭盒里,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赶到医院。
“当归乌鸡汤、清蒸甲鱼、手抓羊排,白灼芥兰,主食是糙米饭,甜品是木瓜雪蛤。”
童真一边上菜,一边报菜名,最后不忘强调,所有的菜里都没有大蒜。
悠悠靠在床头,一张小脸苍白,肩头的发梢带点营养不良的黄。她扫了一眼,偏过脸,说:“我没胃口,你都端走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韩东勤的。”
童真急道:“不吃怎么能康复呢?”
“那好吧,先放在这里,我等会儿再吃。”
“要趁热哦,甲鱼凉了有腥气气。”
童真再三叮嘱后,离开病房。
为了赶早市,童真连早饭都没吃。忙活了大半天,已经是饥肠辘辘。他回到车里,拿出自己的饭盒。
今天给自己备的午饭是辣子鸡盖饭。一打开饭盒,香辣的味道四散飘逸。童真迫不及待地扒起饭来,一口辣子鸡配一口米饭,最后再喝点余下的乌鸡汤,巴适得板!
吃饱喝足,童真想了想,又回到医院。
他守在病房的窗户边,往里张望。
饭菜还是原样摆着。对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无动于衷,悠悠拿着遥控器,把频道调到午间新闻。
漂亮的主播严肃地播报:【韩式集团创始人韩天猛因肾衰竭进ICU,韩氏继承人选成迷?】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高中的教导主任,一个猥琐的秃头大叔。”童真正看得入神,悠悠忽然转过头来,眉头拧成一个结。
童真挠挠后脑勺,不尴不尬地走进去。
悠悠抽抽鼻子,问:“你吃什么了?”
童真:“抱歉,我吃了辣子鸡,把辣气气带进来喽。”
“我也要吃。”
“不行,医生说你的饮食忌辛辣。”
“尽吃这些没味道的菜,嘴巴淡出鸟!”悠悠的语气忽然很冲。
童真败下阵来,说:“那你把这些吃掉,晚上我给你加一个辣子鸡。”
悠悠眼睛一亮,拿起碗筷开吃。
原本只是想吃几口意思意思,没想到越吃越香,直到把所有的菜都吃完。悠悠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饱嗝。
童真很高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嘴角翘得高高的,几乎要挂到耳朵。作为一个厨师,没有什么比自己做的菜被人吃光光更开心的事了。
看了一会儿他的笑容,悠悠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
童真遵守诺言,晚饭给悠悠炒了一碟辣子鸡。
悠悠吃得很欢,一边吃,一边评价:“什么都好,就是不够辣,还缺了点蒜香。”
童真诧道:“韩东勤说你不爱吃辣,也不吃大蒜。”
悠悠“噗嗤”把一口块鸡骨头吐出老远:“是他不爱吃,我一直迁就他。时间久了,他就以为我的口味和他一样。”
吃到半途,走廊传来韩东勤和护士打招呼的声音。
像被突然摁住的螃蟹,四双手脚都是乱的。
“快,把这些都藏起来……还有窗户,窗户打开通风。”
韩东勤推门进来,来不及放包,连忙把窗户闭上,心疼:“大冷天的,怎么能开窗?你现在抵抗力低,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悠悠吐了吐舌头,问:“今天不用加班?”
韩东勤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说:“还有几个文件没批。医生说爸爸的状态不太好,我先来看看你,然后去重症区看看爸爸,再回公司。”
又问:“饭菜合不合胃口?”
“很好吃,你看,我都吃光了。”
在韩东勤看不见的时候,悠悠朝童真眨眨眼。她的眼睛很灵动,好像在说,要保密哦。
童真识趣地退出病房。
下楼,走出住院部,拐过吸烟区,苟胜利的声音飘进耳里。听见自己的名字,童真停下脚步。他的身形刚好被一棵茶花挡住。
透过树叶的缝隙,童真赫然认出,站在苟哥对面的男人,正是偷偷给他家塞鉴定报告的韩家佣人。
“你确定把东西送对地方了?为啥童真一点反应都没有?”
“俺也不晓得啊。五号楼、二单元、四零一室,门牌号俺看得真真的。”
“呵!胡萝卜记在红蜡烛账上,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把别人的儿子当个宝。”
听到这里,童真觉得自己像被扔上岸的鱼,缺氧到脑子转不过来。大腿的肌肉抢先行动。他像一颗炮弹冲出来,揪住苟胜利,“啪”的一声,就是一个过肩摔。
“苟胜利,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啥子意思?”
苟胜利痛得鼻歪眼斜,吭哧吭哧说不上话。童真正要继续质问,后背一痛。
回头一看,男佣人举着一根扫帚,横在胸前,忿忿地说:“勤少不忍心看你一直蒙在鼓里,好心提醒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
“啥意思?”
苟胜利笨拙地爬起来,摁住童真的手,说:“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既然被你听见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又说:“这里不方便说话,咱换个地方,你敢不敢?”
童真梗起脖子:“有啥子不敢?”
他跟着苟胜利上车。车开了半个小时,停在郊区的一家茶楼前。
童真跟着下车,四处观望。
茶楼挨着一片郊野公园。没有虫鸣蛙叫的夜晚,静悄悄的。茶楼的中式屋檐下,挂着两只红灯笼,亮着暗红的光,像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位访客。
包厢的装修摆设无一不透着古韵,琴声悠然,茶香袅袅。
苟胜利盘腿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深吸吐纳。等他再睁眼时,脸上有种大彻大悟的坦然。
童真忍不住催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苟胜利用手掌压压空气,低声说:“别急,让我再享受一会儿。”
烧水、净手、点香、烫杯、洗茶、泡茶。
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在童真灼热的期盼中,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流程。苟胜利翘着兰花指,用公道杯倒出三杯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童真拿起一杯,一口干了。
苟胜利:“味道怎么样?”
童真咂摸咂摸嘴:“有点苦。”
苟胜利循循善诱:“然后呢?”
童真认真回味,说:“有股红苕味。”
“这泡老枞水仙来自武夷山最老的水仙茶树,树龄两百,自然生长、未经修剪,枞味馥郁悠长,茶汤醇厚,”苟胜利宽容地笑笑,抿了一口茶,说:“各花入各眼,不强求。”
茶汤从最初的琥珀色变成香槟色,苟胜利的神情变得满足又陶醉。
他摩挲着茶盏,说:“每个成年人都有一个秘密空间,可以卸下面具,丢掉包袱,完全地做回自己。每次累了、倦了,我都会来这里,给自己点柱香、泡壶茶。这里,就是我的秘密空间。”
顿了顿,又问:“你有秘密空间吗?”
童真摇头,眼中是真诚的疑惑。他不明白苟胜利的话——为啥好端端要戴面具、背包袱?他有一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本能,无论在何地、何时,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心意。
“呵,我没看错人,果然如此。说明你还没长大,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又说:“秘密空间有一个规则,不能说谎。否则,里面的我和外面的我没有区别,秘密空间因此坍塌,我就永远失去它了。”
童真觉得,此时的苟胜利是那么的悲悯慈祥,说出的话是那么富含人生哲理,和当时逼劝他签合同时判若两人。
苟胜利拿出合同,推到童真面前,说:“你仔细看看合同的条款。”
童真先翻到合同的末页,上面有大康的签字和自己签下的“童”字。再翻回正文,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无数的蚂蚁在爬。
苟胜利怕他一时找不到关键,刻意把手指在某个条款上点了点。
合同约定,韩东临入股之后,原股东必须是未婚或离异状态,且无未成年子女的抚养权,否则不仅应当退回投资款,并且要向韩东临支付一百万违约金。
童真没看懂。苟胜利加上注解:“如果你签了它,你必须在离婚和破产之间选择其一,并且,离婚后,西西的抚养权不能归你。”
童真:“为啥啊?”
“韩老爷子观念传统,看重子嗣繁衍,立下遗嘱,哪个儿子先生出长孙,就把韩氏的控股权给他。而韩东临有弱精症,西西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苟胜利叹了一口气,说:“幸亏我苦苦劝说,要用和平合法的手段,万一老爷子知道了,不高兴。否则,他早就让明仔去抢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林珊不会做这种事。” 童真心中的不安就像丝袜的破口一样,无可挽回地越裂越大。
“她没告诉你吧,去年林珊从华城离职回来后,一直给韩东临做人体模特。两人是旧相识,年轻气盛的,又坦诚相见,难免天雷勾动地火……”
“日你仙人板板,你嘴巴放干净点!”
苟胜利的话还没说完,童真哐当一声推开桌子,站起来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双手撑着桌子,把一张暴怒的脸逼近苟胜利,大声喝道:“你告诉韩东临,让他小心点,老子和他没完!”
苟胜利举手投降,说:“好好,我不说了。我包里还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你自己看。茶水喝多了,我先去个洗手间。”
说完,苟胜利捂着小腹,一路小跑出去。
童真倒扣公文包,包里的文件和一些零碎全都落在桌上。
翻开鉴定报告,直接跳到结论一栏。
林珊蓬松乌发的馨香,西西柔嫩小手的温度,夜晚归家时窗户的灯光……这一幕幕脑海中温馨的画面,被几页鉴定报告冲击得支离破碎。对未来生活所有的期待,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像突然被最重量级的拳击手猛地击中头部,童真跌坐在蒲团上,感觉天昏地暗,似乎天也旋地也转。
很快,愤怒像一口烈酒,一直烧到心里。他浑身热血沸腾,血管里好像有蚂蚁在跑步比赛。
胃里一阵抽搐,他忍住翻涌而上的恶心,看向桌上的零碎,庄园的门禁卡被压在一瓶旅行装的男士漱口水的下面。
童真拿起门禁卡,如踩着风火轮的哪吒,带着滔天的怒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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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童真奔跑的背影融进夜色里,韩东勤放下百叶窗。
苟胜利恭恭敬敬地为他倒茶。
韩东勤捏着茶杯,嗤笑一声:“果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换句话说,小孩子最容易被煽动了。
“勤少,您看人的眼光真是准……”
韩东勤抬眼,冷飕飕的目光越过眼镜,射进苟胜利的眼里。
苟胜利打着嘴巴,说:“瞧我这张不懂事的嘴哦,您才是我心目中的韩少。”
韩东勤淡笑一下,说:“韩东临虽然是个烂账,但在钱上从来大方。你真的舍得年薪百万的管家,来我这里做个小小的助理?”
“韩少,良禽择木而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韩氏只有在您的控制下才有未来。我不仅是弃暗投明,也是为了韩氏上下上万名员工的前途着想,”
“你放心,我从来不会亏待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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