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饭点到了,上座率还不到三成。
童真拿着自制的火锅店传单,在店门口一边分发,一边吆喝:“椰子鸡火锅,健康又美味,菊花不受罪!”
一只掌心遍布老茧的手伸过来,接过一张单子。
童真欣喜道:“明仔,进来吃椰子鸡噻,我给你打八折!”
明仔点点头,跟着他进店。刚练过腿,迈过门槛的姿势有点别扭。
点单时,明仔强调:“我胃口不大,还要减脂,来一份椰子鸡就成。”
尽管他这么说,难得有熟人捧场,童真还是给他挑了一只最肥的鸡,锅底加了两倍的椰子水。
明仔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掏出一罐蛋白粉,往里锅里加了两大勺蛋白粉。用大勺搅了搅,汤底如椰奶般雪白。明仔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转眼的功夫,一整锅连鸡带汤都进了肚子。
“实在太好吃了!”明仔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痛心疾首地捶桌子,“最近一周又白练了!”
吃完了,明仔也没走,坐在原处等童真送走最后一波客人。
就算再迟钝,童真也看出明仔有话要说。
“韩少的情况很糟糕,在纵火未遂后,被勤少关起来了。小齐说,他已经绝食了三天,再这么下去,恐怕活不成了,”明仔补充了一句,说,“小齐也是韩家的佣人,和我关系不错。他还年轻,心没那么硬,实在看不过,才悄悄告诉我。”
童真努力克制心脏的绞痛带来的惊颤:“你既然可怜他,为啥不去救他?”
“跟着韩少,难免帮他做些混账事……勤少捏着我的把柄,心里记恨我。我还年轻,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我不想大好的年华在牢里过。你骂我自私也好,怂蛋也罢,我都认了。”
童真摇头:“我已经发过誓了,我不能再见他。”害怕再看到明仔祈求的眼睛,童真转身回后厨。
明仔在他背后喊:“你会去救他的。从你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救他!”
又喊:“时间不等人,再晚几天,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春天走得愈远,夕阳坠落得愈晚,将血红的光泽泼到后厨的水泥窗台上。成群的鸽子响着哨音,掠过沉静得近乎忧愁的天空。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童真翻箱倒柜去找那团画。最后在垃圾桶里翻了出来。
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桌子上。
他交叠双臂,把下巴搭在手背上,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画里的人,看着他的眼睛。看久了,眼前浮现出韩东临的眼睛,一双琥珀色的、底色永远忧郁的眼睛。
他走进卧室,推推林珊的胳膊。林珊嘟囔一声:“还不睡。”
童真想了想,说:“我有个朋友,遇到一点麻烦,我想帮帮他,行不行?”
林珊闭着眼,含糊道:“好啊,去吧,注意安全。”
“这不算背叛吧?”
林珊捂住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在说什么?帮个朋友而已,算什么背叛?”
童真认可地点头:对啊,我只是救人而已,和救路边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这怎么能算背叛呢?
想通了关键点,他一头倒下,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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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压过挂着露水的草尖,停在小区门口。老全抱胸缩脑,头一点点地打瞌睡。童真按了一声喇叭。
老全猛然抬头,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童真摇下车窗,朝老全怀里扔了一包烟。
老全见是一包中华软壳,眼角的褶子眯得像一朵菊花:“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最近见到老伍没得?”
老全陶醉地吐出一口烟,说:“那条烂滚龙还在老地方混,你一找一个准。”
工作日的白天,老街巷里的茶馆里大多是五六十的大爷。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撒尿越来越近,读书看报越来越远,兴趣渐渐从谈情说爱转移到喝茶摆龙门阵上头。
老伍啐了一口茶叶沫子,单脚踩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地宣讲自己二十多年前当兵时抗洪救灾的英勇事迹,说他曾经孤身从一棵树上救下一位少女。洪水过后,那少女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那棵树足足有十米高,若不是我从小吃这款牦牛骨髓健骨粉,哪能一口气爬到树顶,背着美女下来,又在滔天的洪水里游了五公里,都不带喘的?”
一群老头围着他听得津津有味,唯有一个老干部打扮的大爷不相信:
“呦嗬,杨柳树上不会结包子,树上哪里来的少女?要真有,你老伍咋还打光棍到现在?”
老伍满脸正义凛然:“人民公仆服务为人民,哪能要群众的一针一线?”
“啧,说得比唱得好听。那你昨天搓麻将输我的一百五十块钱,啥时候还我?”
老伍小麦色的脸皮涨得发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喊你去赶场,你要来抵黄,太不仗义!”
他眼尖,一眼看到往里走的童真,连忙拱手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说完,他拎起放在桌角的手提包,脚底抹油,朝后门口溜。
童真早猜到他的想法,先他一步抄近路跑到后门,把他堵个正着。
“童真,我真没钱。兜比脸还干净,不信我翻给你看,”他把上下四个兜翻出来,几颗瓜子花生掉在地上,“我要是有钱,犯得着天天给一群老头讲话解闷,卖点保健品混口饭吃嘛。”
“找你不是要你还钱的。”
老伍嬉皮笑脸:“那难不成你是来给我拜晚年?”
童真揪住他的耳朵:“你算哪门子长辈,少他妈的占老子便宜。”
老伍连声“哎呦”叫唤,又说:“论辈分,我也算你舅不是?”
“屎壳郎爬到花朵上,自以为有多美。这话你也有脸说?”
童真手上加一把劲,老伍喊得像遭宰的鸭子:“你轻点,要是让里面的人听见,我树立的光辉形象就塌房了。”
“帮我个忙,你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童真刚松手,老伍捂着耳朵往后跳了一步,说:“车马费总得加一点,一口价,两千!”
童真竖起眉毛,再次伸手去抓他。
老伍早有准备,头一偏,躲过童真的手,说:“你能来找我,就说明这事不好办。我也得担着风险不是?”
“钱事后付。”
“成交!”
老伍主动朝童真伸手,趁握手时抠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见他手背上留下四个月牙形状的小坑,老伍神清气爽地笑了。
他拍拍童真的肩膀,眼中颇为神往:“好几年没吃过你炒的辣子鸡喽,一想起来,干啥都不得劲。”
“别得寸进尺!”
老伍自顾自打开大白的后备箱,将手提包扔进进去,毫不见外地钻进副驾。
童真杵在原地瞪他,他笑嘻嘻地探出一张老脸:“还不走,你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做噻?”
两人来到火锅店。
老伍里里外外溜达了一圈,啧啧道:“咋跟遭过洗劫似的,破破烂烂,连瓶好酒都没得。”
童真在案板上剁鸡丁,敲得“哐哐”作响,假装没听见老伍的嘲笑。
辣子鸡丁是童真的拿手菜。将鸡剁成拇指大小的块儿,先炸后炒,表皮炒得麻辣焦香,里面的鸡肉还是嫩的,甚至带着汁水。
童真拿了一瓶做菜的黄酒给老伍。
老伍一口小酒,一口鸡丁,吃得满面红光,比过年还高兴。
童真说了韩东临的情况,撇去亲子鉴定的根根叶叶,只说他是一个朋友,因为欠债不还,被债主拘禁了。他计划偷偷潜进庄园,把人救出来。
“你小子行啊,交新朋友了,大康该要跳脚了吧?”老伍眯着眼睛想了想,又说,“他对你很好嘛?值得你这样为他担风险。”
童真没搭理,兀自拿出手机,给明仔打电话。
隔了一会儿,明仔到了,带来了一套庄园的地图,包括电路和监控线路。老伍看到图纸的一瞬间,神情迅速变得严肃。他摸出一幅老花镜戴上,认真地研究起地图。
“庄园的管理是外松内紧。看起来没什么,但暗中布置了很多监控。韩……人被关在地下室,就在这里。”明仔那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他抬头看了一眼童真,奇怪道:“你很热吗?出这么多汗?”
“灶台的火太旺,烤的,”童真擦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打开空调,加大风量。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屋子里有监控嘛?”
“公共区域,比如走廊、会客厅有,卧室和洗手间没有。”
童真强行把在胸腔里蹦极的心按回原处,问老伍:“搞不搞得赢嘛?不务正业十几年,老底子恐怕都没了哦。”
老伍的眼神越过镜框射向他:“铲铲!你出去问一下,哪个上了年纪的没听过我伍鸣山的大名?当年我可是国营拖拉机厂的红旗手!”
他气鼓鼓地往外走,童真在背后喊他:“你去哪里?”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得先回去拿工具箱。你跟我回家不?”
童真摇头说不去。
他是一只蜕过壳的虾子,摆脱了窝在老巷子里的家,已经幸福地拥有了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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