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临用十把清一色一条龙,一晚上赢了二十多万,后来又被老伍输了十万,余下的钱,还清了车行的贷款,还剩三万多块钱。
这些都是韩东临挣来的,如何处置,童真尊重他的意见。如果韩东临要把这些钱都归为己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韩东临的手里雕着萝卜花,鼻孔哼了一声,说:“有啥了不起,老子也能挣。”
童真不解:“这就是你挣的嘛!”
韩东临埋头雕花,如听到家长夸其他孩子时满脸不服气的孩子。
有一次,童真偶然在他面前刻了一朵萝卜花,他对雕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童真给他买了一大筐萝卜供他打发时间,白的红的都有。雕得太多,童真干脆把它变成一道菜。
于是,顾客偶然会在店门口的小牌牌上看到一道新菜:红玫瑰与白玫瑰。
其实就是胡萝卜和白萝卜雕成的花。
每朵花形态不一,有含苞的,有怒放的,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在灯光下呈现玉石般的质感。投入锅中。它们漂在透明的椰子水上,在白白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犹如浓缩版的仙境花园。
菜价不算便宜,抵得上一份上好的牛肉卷。但是,这道华而不实的菜广受好评,只要一上菜单,就会立即售罄。甚至有的顾客想要打电话提前预定,但童真都婉拒了。因为当天有没有这道菜,有多少量,全靠韩东临的心情。
晚上八点多,还有一桌客人没走。三个姑娘在说笑聊天。
“砰”的一声重响。
她们不约而同看向声音的方向——后厨。
童真安抚她们:“别担心,啥事都没有。”说完,他撩开厨房门的帘子跑进去。
帘子与地面的缝隙,一双脚慢慢被拖走。
三个姑娘相视一眼,神情诡异,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有个黑医生团伙,开了一个黑诊所。他们的下线把人迷晕了,然后送进去摘器官。”
“怪不得最近报纸上的失踪人口变多了。”
“你们别吓唬我,我害怕。”
自从前两天再次受伤后,韩东临留一下一个后遗症——天黑后,他会猝不及防地晕倒,然后隔一会儿又醒了,除了身上磕碰的青紫以外,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
童真把韩东临拖到床上,盖好被子,再下楼时,三个姑娘都已经不见了,餐费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一分不少。
他纳闷地挠挠头,心想她们咋走得一点动静都没得。
等他把桌子收拾好,韩东临晃着脑袋下楼。
童真拿出药箱,帮他换药。
韩东临乖顺得像一只被主人刷毛的大狗,坐在童真的面前,微微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伤口愈合得很快,已经结痂了。童真涂了药后,没有再缠绷带。
童真想了想,问:“卡里还剩三万,你觉得咋弄比较好?”
韩东临没有睁眼,说:“火锅店的成本高,翻台率低,埋没了你的厨艺,并且名声也被大康毁了,不如另抹桌子另上菜,重新装修开一家新店。”
大多数人到了夜晚会变得更加内敛和理智。这一点,童真发现在韩东临身上格外明显。
韩东临一边思考,一边说自己的想法。
横扫一大片不如专钻一个点。为了控制人力成本,最大发挥童真的厨艺优势,应该减少SKU的品类,走特色路线。以一道硬菜为招牌,以三到五道炒菜为特色,再加上两三道凉菜和小食。特色菜、凉菜和小食应当能够半预制,加快翻台效率,以及应对用餐高峰的流量。
刚开始,童真听得一愣一愣的,慢慢听出了玄机,加入讨论。
两人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的结论是:开一家以辣子鸡为招牌的小炒店。
至于名号,童真决定还叫“兄弟俩”,把“兄弟俩火锅店”改成“兄弟俩辣子鸡”。
韩东临的眼神莫名黯淡了,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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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 “拐来”韩东临,童真既要做生意,又要看顾他,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每天回来,西西都睡着了。白嫩嫩的侧脸窝进花朵形状的小枕头里,像一片饱满的玉兰花瓣。
童真站在婴儿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作为父亲的满腔柔情被一纸鉴定报告驱得很淡,但当他什么也没做——既没亲亲小脸蛋,也没拉拉小手,毅然走开时,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会隐隐疼痛。
婴儿床边,新摆了一张书桌。
林珊把梳妆台扔了,腾出的空间放下了这张书桌。
童真拿起一本书:“CPA是啥?”
林珊用笔头挠挠头发,头没抬,专注地看一张资产负债表,说:“我要考注册会计师。”
“哦”了一声,童真把书放下,问:“难不难?”
“有一点,但我大学辅修过会计学,不算太难。”
她抬头凝视着一个未被台灯照到的角落,喃喃道:“树挪死,人挪活。等我考上证,去会计师事务所找个工作,从助理开始,慢慢升到合伙人,再跳槽出来,开一家自己的事务所。”想到这里,那个角落似乎被她充满希望的目光照亮了。
童真不懂会计行业,不知该怎么接茬,只是说:“你别太累了,小心伤了眼睛。”
林珊站起来,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黄色的糊糊,说:“我今天做了鸡肉南瓜泥,你尝尝。”
童真有点吃惊:“你做的?”自从结婚以来,林珊唯一的一次下厨,就是在他生病的时候煮了一锅黑色的青菜粥。
林珊有点自豪:“西西该断奶了,我正在学做辅食。婴儿的辅食营养丰富又低脂,刚好适合减肥,我也能吃。省下外卖的钱。”
南瓜泥很淡,尝不出盐味,鸡肉的骚味却很明显。尽管咽得有点艰难,童真还是一边感动,一边把它吃完了。
给孩子断奶,减肥塑型,都是踏入职场前的准备工作。尽管求职屡次受挫,林珊还是如同不倒翁一般,被一拳打倒,又很快重新站起来。
林珊:“你会支持我吗?”
童真一边洗碗,一边点头。
“那转我三万块钱。”
投资经理做久了,童真怀疑林珊拥有一个特异技能,一眼就能算出对方的账户余额。
童真诧道:“这么多?”日常的开销,例如房租、水电煤以及日用品采购都是童真直接付的。
林珊掰着手指罗列:“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买书、买课、报名、置装,还有医美、健身。”见童真犹豫,林珊不高兴:“难道你觉得这些都没必要花钱?”
童真连忙摆手,说:“不是。我想重新装修,开个新店。”
于是,他说了要开辣子鸡店的计划。当然,韩东临的存在他一句也没提,只说都是自己的主意。
林珊想了想,说:“那好吧,给你留一万。”
收到钱后,林珊又坐回书桌前继续啃书,看到“存货周转率”一章时,忽然念头微闪:童真怎么会知道翻台率、利润率这些专业术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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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高一点,好,可以了。”
童真爬下楼梯,和韩东临两人勾肩搭背站在门口,仰头欣赏他们的新招牌——兄弟俩辣子鸡。
由于装修经费大大缩水,新招牌是韩东临在旧招牌上拿彩漆涂改的。将墙面重新粉刷一番,韩东临再添点涂鸦,再换一批新的餐桌椅,打印一摞新菜单。短短两天,新店筹备工作就结束了。
童真仰头看着招牌,总觉得还不太适应——辣子鸡,红红火火的,该是红色招牌才对,韩东临偏偏画成鲜绿色。
郑艺却很欣赏,说现在就是流行这种反差色。他在店里兜了一圈,欣赏墙面的涂鸦,羡慕地看着韩东临的背影,心想:要是我有这般的才华,各大美院早就争着抢着要招我,何苦连考三年都没戏。
傍晚时分,天色暗得比以往都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店门口积了一滩水。积水映着屋里的灯光,像被泼洒的橘子水。
韩东临一脚踩上去,碎了一地的金。他觉得有趣,又来回多踩了几脚。
“莫要迁翻儿,刚拿回的新鞋,弄湿了可没换的。”
童真拉开韩东临,在门口铺上踩扁的纸壳箱用来防滑。等童真走进去,韩东临又悄悄踩了几脚纸壳。纸壳吸饱了水,踩上去软绵绵的,还有“噗嗤噗嗤”的水声,更有趣了。
郑艺坐在奶茶柜台后头,随手在速写本上画下这一幕。
他朝韩东临招手:“阿东大师,你过来,我请你喝奶茶。”
韩东临提着裤脚走向他。童真在时,他的微笑唇像焊在脸上,等转向郑艺,面具掉了,露出嫌弃和不耐烦的表情——他讨厌这个动不动就往童真身边凑的家伙。
郑艺对他的臭脸毫不在意。越是天才,越该个性,就像梵高,疯疯癫癫的,甚至割掉了自己的左耳。
“阿东大师,你看看我这幅画,画得咋样?”郑艺把刚刚的素描递给韩东临。
韩东临蹙眉看了一眼,拿起铅笔,刷刷添了几笔,丢还给他,拿起一杯芋泥**,转身就走。
看过韩东临改过的画,郑艺忽然明白,平庸和非凡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
只是添了几笔,整幅画的意境就完全变了。踩纸壳的背影,孤寂的气息铺面而来。捧着画,看了又看,郑艺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愁绪被辣子鸡店里的吆喝声打断了。
“兄弟俩辣子鸡,开业大酬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
为了促销,童真专门买了个喇叭,摆在门口用来吆喝。这会儿先试试音量。
韩东临好奇地拿起大喇叭,上下摆弄。童真手把手教他:底部有个圆圆的红色按钮,按住它不动,然后说话,说话声就录下来。
韩东临摁下按钮,对着喇叭喊道:“兄弟俩辣子鸡,是垃圾,不好吃,千万别来吃。”
童真连忙抢过喇叭:“这么说,哪个还愿意上门来吃?”
韩东临不服:“人性本贱。你越这么说,他越要来吃。”
“不行。万一人家真信了喃?”
两人开始抢喇叭,抢着按钮,抢着录自己要说的话。争来抢去,喇叭被摔了好几次,最后卡克了,播出了一段二重奏:
【兄弟俩辣子鸡,垃圾,垃圾,开业大酬宾,走过路过,不要吃垃圾——】
童真气得卸掉电池,把喇叭扔进库房里。
韩东临也不开心,一口气把门口的纸板全踩成了烂纸糊,然后蹲在门口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童真从厨房出来,用筷子敲了敲碗,对他的背影喊道:“吃晚饭喽!”
韩东临扇扇鼻子,要把香气赶走:“我不吃。”
童真端着一碗鸡汤泡饭,故意吃得“呼噜呼噜”,像一头小猪在拱食槽。
韩东临坐到桌前,端起碗,说:“你太粗鲁了。”
童真憋着笑:“那你示范一下,咋吃才体面嘛。”
韩东临绷着脸说:“我本来不想吃的。”
刚拿起筷子,韩东临的眼睛忽然散了焦、失了神。
韩东临的晕倒症状,随着额头的伤口痊愈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无限接近于零。之所以童真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每天差不多的时间段,他会出现类似“卡带”的状态,就好像哪个节点出了错,一盘很顺畅的磁带,走到这里卡住了。
这个状态仅仅持续几秒,如同手机切换日夜模式,回来的韩东临变得不一样了。
夜晚的韩东临来了。
夜版的韩东临绅士稳重,浑身散发着如同月亮般柔和的光芒,睿智的双眼总是含情脉脉地追随童真。
尽管他明明就在身边,童真的心底总会浮起思念的惆怅。他想念那个太阳般耀眼的天才艺术家,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暖暖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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