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美术馆,没有在约定的地方见到西西他们,童真给王棋打电话。
对方一直没接。
那一瞬间,以前看过的“失踪”、“儿童拐卖”的新闻和电影通通涌上了脑海,一股凉意从直直脚心往上蹿。这时,一个保安路过,他像落水的人遇到浮木一样,紧紧拽着保安,语无伦次地说儿子不见了,要去监控室。
一声清脆的童音喊住了他。
“叔叔,我们在这里!”
隔壁是家撸猪社,雯雯站在店门口的栅栏里,怀里抱着一只小香猪,笑眯眯地朝童真招手。
童真放走保安,疾跑翻进栅栏,吓得小猪们四散而逃。
西西被一只小猪撞翻了,手里的小零食撒了一地。他埋怨地看着爸爸。
童真将西西抱在怀里,上下摩挲了一遍,最后如释重负地将他搂进怀里。
“王棋有急事,临时把孩子们交给我。”姚萍坐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一只小猪正用粉嘟嘟的鼻子拱她的手。她梳着整齐的发髻,戴着黑框眼镜,不太笑,严肃得像教导主任。
“你是王棋的朋友?”童真也坐了下来。西西趁机挣扎出他的怀抱,跑向雯雯。
“不是,今天之前,我们没见过面。”
“就这么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
“嗯。”
“啊?”
见童真满脸不可思议,姚萍多说了几句:“她是通过关爱妈妈找到我的。通过关爱妈妈可以看见自己方圆一公里内会员的位置。我离她最近,所以她找到了我。”
又说,“关爱妈妈的每一位会员都能体谅养育的辛苦,我们互相信任、互相帮扶。妈妈不是超人,难免会遇到难处。如果今天换作是我,我也能放心地把豆豆交给王棋。”
“你们不怕遇上坏人吗?”
见童真还是一脸担忧,姚萍又说:“关爱妈妈不是乌托邦,它设计了非常严格的儿童保护机制。比如,会员注册时,必须实名人证,而且信息和警方联网。如发生孩子托管,双方会员的信息自动在警方备案,软件会实时监测受托会员的地理位置,一旦出现异常,就会触发警报……”
童真来了兴趣,问:“这么高级,会员费一定很贵吧?”
“有钱人都请月嫂、保姆,二十四小时伺候孩子,只有我们这种普通的工薪族才需要互帮互助。正因如此,关爱妈妈是免费的。另外,它既不做广告、也不带货,也不允许任何会员利用它来盈利。正是没有利益驱动,大家才会更加信任彼此,在彼此遇到困难时,真诚地伸出援手。”
“那它靠什么维持呢?”
“创始人史先生的注资、社会捐助以及会员的主动投入。它的员工很少,网站日常维护大多都是志愿者承担的。”
说起关爱妈妈,姚萍的话就像毛衣的线头,一扯就没完没了,有一种传教士的热情和责任感。
“你也下载一个呗?”
“我又不是妈妈……”
“性别不重要,你也是养育者。”
姚萍二话不说,拿过童真的手机,帮他下载了关爱妈妈的APP,还亲眼盯着他注册激活才罢休。
豆豆比西西高一个头,抢了西西的零食,举得高高的,西西跳着也够不着。豆豆推了他一把,还笑话他是个小矮子。西西气得脸都红了。
童真正要去解围,姚萍劝住他,说:“小孩子之间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处理。你总是挡在前面,西西永远交不到朋友。”
雯雯凑到西西耳边,给他出主意。西西从地上爬起来,俯下身子,像小牛犊一样冲上去把豆豆顶翻了。
两个小孩儿打了一架,莫名其妙就和好了,亲亲热热地挨着一起给小猪喂食。
两个小时后,王棋回来了。她有点狼狈,衬衣汗湿了,胸口的布料贴着皮肤,印出胸罩的轮廓。童真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她的肩上。王棋拢紧衣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和姚萍道过谢之后,王棋朝雯雯招手:“雯雯,我们该走了。”
雯雯牵住妈妈的手,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小香猪,
童真:“我开车送你们吧。”
王棋感激道:“谢谢。麻烦送我们去医院。”
雯雯的外公突发脑溢血,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到处乱哄哄的,外婆坐在外面哭,雯雯也跟着哭。王棋六神无主地原地转着圈,眼神茫然。
童真小声和西西说了几句话。西西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大白兔奶糖和一本猫咪画册,走向雯雯。雯雯不哭了。两个小脑袋挨在一起看画册,吃奶糖。
去护士站里打听了一番,童真回来对外婆说:“雯雯外婆,王棋既要顾老,又要顾小,已经很累了。我问过医生,手术进展顺利,还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接下来要办理住院手续。外公平日要用的,您最熟悉,你想想该准备些什么?”
听童真这么一说,外婆也不哭了,嘀咕着要赶紧回家拿老头子的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品。
外婆自己打车回家,顺便把雯雯也带走了。走廊里清净了许多,王棋的肩膀垮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棋目光闪烁地看着童真,忽然扑到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王棋的身上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汗潮气,但不难闻。
童真的双手悬空,不敢碰她,也不忍推她:“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西西立在一旁,瞪大着双眼,好奇地看着童真以及他怀里的王棋。
回家的路上。
“爸爸,雯雯妈妈喜欢你。”
“不是的。雯雯妈妈太难过,需要一点安慰,你不要和妈妈说哦。”
西西想了想,说:“妈妈也这样和我说过呢。”
“哈?”
“妈妈让我不要告诉你。”
西西捏住自己的嘴唇,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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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吃。”
回到家后,童真向林珊复述了一遍美术老师的原话。
他在林珊的书房里兴奋地转着圈子,说:“要不要给西西找个老师?”他想了想,又说:“西西的性格有点内向。不如报个培训班,多和同龄人接触会更开朗一点?”
林珊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机,对这个话题显得心不在焉:“你决定吧,钱不是问题。”
童真有点扫兴,立在桌前,定定地看着林珊。她一如既往地美丽,但眉宇间多了一层果决的气质,眼神坚毅自信,让人不敢因为性别和容貌而轻视调笑她。
“你在用关爱妈妈?”看到了林珊的手机屏幕,童真诧道。
“嗯,”林珊抬头,眼睛散发着嗅到猎物般兴奋的光芒,“庞大的用户基础、可靠的用户信息,市值平稳低迷,是绝佳的收购对象。”
“啊?”童真有点糊涂。
“韩氏的转型只剩最后一步了。现在就需要一个平台,来整合各个业务板块的资源。而这个平台,我已经找到了!”
林珊又想到什么,从一堆文件中翻出关爱妈妈的财报,埋头仔细研读起来。
什么资产负债表、市净值、PE倍数,童真都不太懂。
他和林珊之间竖着一道无形的围墙,林珊在她的国里,说着他不懂的语言。
童真没再说话,静悄悄地退出书房。直到他走了,林珊也没抬头看一眼。
给西西讲完睡前故事,童真帮他掖好被角,关上灯,退出卧室。
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发呆。
阳台上种了两盆茉莉,半数花苞已经绽放。暮春的暖风带着幽幽的花香,抚过他的额发。
林珊洗完澡,擦着头发,过来问:“还不睡?”
童真摇头,说:“睡不着。”
林珊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独自回房间了。
等她房间里的灯也灭了,童真从花盆底下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藏着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们的房子在顶楼,江景房。站在阳台上,能眺望蜿蜒的曲江。江水如墨,被风搅碎的灯光在江流里神秘地眨眼。
曲江的对面,希尔顿酒店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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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李老师暗示雯雯在艺术上的天资有限,王棋还是给雯雯报了一个学期的课。雯雯虽然不喜欢画画,但很喜欢西西和小猪。只要能和西西玩,课后能一起撸小香猪,上什么课都无所谓。
童真和王棋成了下午茶搭子,一起打发上课的这一个小时。西西和雯雯同岁,有不少共同育儿话题,这一个小时打发得很顺畅。从王棋不加掩饰的笑意中,童真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好感。
“不好意思,雯雯不小心把你的风衣泼上了墨水,我重新给你买一件吧?”上次王棋爸爸突发脑溢血,童真借给王棋一件风衣,隔了好几周,王棋才提起来。
“没关系,黑色的不显脏。”
“抱歉,她泼的是红墨水。”
“衣服穿了好几年,领口都已经磨起毛,早不值钱了。”
“反正坐着也无聊,不如去逛逛。”王棋不由分说拉起童真,拽着他往外走。
王棋看着个子小小的,力气还挺大。成年男女在公众场合拉扯太奇怪了,童真只好顺着她走。
王棋带着他来到商场一楼的奢侈品专柜。
童真随机看了一件男士夹克的标牌,烫着一样松手:“好贵!”
吓死人了,平平无奇的一件衣服,居然要上万。
王棋有点奇怪:“你的风衣就是这个牌子呀,还比这件贵多了。”
“山寨货,不值钱的,你别破费。”
这时,童真再看王棋的眼睛,似乎读出了几分“感动”的情绪。
女销售微笑:“先生真会开玩笑。您身上这件风衣也是我们家的,是去年卖得最好的春款。”
童真愕然。
林珊嫌弃他的衣品,不准他自己买衣服。他的衣服大多是林珊买的。林珊说都是服装批发市场的货,199元三件。原来林珊都在骗他!猛然晓得自己身上挂着几万的钞票,童真的心头痛得要滴血。
王棋挑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塞进童真怀里,把他推进试衣间。
在童真的印象里,买衣服的试衣间不是用布帘子围起来的,就是厕所一样大的小隔间。和自家客厅一样大的试衣间,还从未见过。
更衣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第一眼有种熟悉的感觉。
童真正抬眼欣赏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手,吓得他惊了一跳。
他转过身。王棋立在面前。
“这边的领子没翻出来。”童真还没来得及拒绝,王棋就已经把手伸过来,迅速帮他整理好领子。
两人挨得很近,王棋的呼吸几乎喷到了自己的喉结。童真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墙,面露一丝惶恐。
王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暧昧道:“我是这家店的VIP,试衣间想用多久,就用多久,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说完,王棋嫌热似的脱掉长风衣,露出里面性感的抹胸连衣裙。她向前一步,几乎贴住了童真的胸口。
童真双手环抱在胸前,结结巴巴地说:“抱歉,你可能误会了……”
王棋站在穿鞋凳上,双手抵着童真耳后的墙壁,贴着他的脸,问:“你不喜欢我?还是不敢喜欢我?”
童真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王棋自信满满,摸了一下童真,没有反应。她惊愕地脱口而出:“你不喜欢女人?!”她的语气就像案板上跺排骨一样随意、干脆。
童真难堪地推开王棋,脱掉风衣,跑得像有人追杀他一样快。
他在美术馆门口徘徊,时不时看一眼身后,怕王棋追上来。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这十分钟,童真过得非常煎熬。
终于下课了。
雯雯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冲向隔壁的撸猪社。
西西也想跟着去,被童真拉住了。
“西西,今天不撸猪,回家好吗?”
西西抬头看他的表情,问:“爸爸,你被人欺负了?”他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妈妈说的果然不假,爸爸真的很容易被人欺负。
童真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棋踩着下课的点走过来,递给西西一根棒棒糖,说:“有阿姨保护,没人敢欺负你爸爸。”
她将购物袋的提手塞进童真的手里,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还好你不喜欢女人,否则我差点被你整得不自信了。”
童真半张着嘴,惶然的表情让人怜惜。
王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话说开了就好。我比你大两岁,以后你得叫我欣姐。咱们以后就是铁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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