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跟着苟哥,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沿着台阶往下走,进了一个装修很像KTV包间的房间。
屋里的味道很复杂,掺着烟酒和香水,有种说不上来的颓靡。
韩东临左拥右抱,和一帮年轻人喝酒抽烟。
在昏暗的房间里,他那苍白标致的脸惊心动魄的醒目。目光像两支箭从琥珀色的眸子里射出来,直直逼向自己的脸。童真恍然觉得迎面吹来一阵冷风。
苟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韩东临轻描淡写地说:“多少钱,你开个价。”
童真摇头,说:“不是钱的事。我要找出肇事的人,他应该向我道歉。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韩东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人也笑了,好像在马戏团里看到一只有趣的猴子。
笑了一会儿,韩东临收敛表情,定定地看着童真。童真感觉不出他的情绪,于是接着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找出人,道完歉,这事就翻篇了。”
韩东临打了一个响指。明仔从房间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箱子,搁在茶几上面。
韩东从箱子里拿出一捆钱,扔到地上,说:“一万,够不够?”
童真不响。
“两万?”
“三万?”
……
“十万?”
童真还是不响。
原本在喝酒调笑的客人们逐渐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苟哥凑到童真耳边,说:“十万,都够买辆新车了。不管是哪个剐蹭的,今晚来这里耍的人都有头有脸,听兄弟一句话,别把事情搞太僵。”
童真不为所动:“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逃不过一个理字。”
车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斩钉截铁地说:“韩少,这个穷货在讹你。他的车本来就是坏的。”
童真捏紧拳头:“铲铲!老子要是起歪心,就用手板心给你煎鱼!”
韩东临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对满屋子的客人说:“有点意思。不如我们打个赌,赌哪个在撒谎,好不好?”
说完,他把钱箱里的钱都倒了出来,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
他身旁的一位娇小女郎问:“撒谎的人应该受到什么处罚呢?”
韩东临反问:“断手还是断脚,你说呢?”
女郎咯咯笑道:“我可不喜欢血刺呼啦的。不如脱光衣服,在草坪上爬一圈,学狗汪汪叫,怎么样?”
“我没意见,”韩东临看向童真和车童,问:“你们有意见吗?”
童真摇头,车童看他摇头,也跟着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车童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好像在说:“你死定了”。
他的客人们纷纷摘下金表、钻石项链、翡翠手镯之类的值钱玩意儿,扔到钱山上头。
苟哥从怀里掏出本子和笔,临时做了薄记官。经过统计,大多数人都把注下在车童身上,赔率居然达到了一比十。
苟哥去调监控,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晚上光线不明,且出库入库有好几个监控死角。事情发展成了罗生门,两人的话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
车童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娇小女郎满脸失望,嘟着嘴不高兴。
韩东临摆摆手:“无聊死了。不如两人一起狗爬吧。”
童真猛然往前跃了两步,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明仔立即挡在韩东临的面前,戒备地盯着他。
苟哥吓了一跳:“童真!你可别乱来。”
毫无过渡的征兆,韩东临突然变得兴奋。他推开明仔,跳到沙发上,一把扯开衬衣,像大猩猩似的拍着胸口,叫嚣着:“憨脑壳,有本事冲这里来!”
童真瞥了他一眼。
“咔嚓”一声,是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的声音。
童真单膝跪地,把左手掌搁在茶几上,右手握着刀,扬得高高的,闭上眼睛一刀插了上去。
女郎捂着脸,尖声惊叫。
水果刀不偏不倚,刚好贴着肉皮落在虎口之间。
童真慢慢地把手抽出来,把刀扔到车童脚边,说:“我发誓,我没撒谎。你敢吗?”说完,他暗暗用手心蹭蹭裤缝,擦掉冷汗。
像蚂蟥闻着血腥气,房间里躁动起来。
客人们吹着口哨,开始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韩东临跳下沙发,捡起刀,把刀刃贴着车童的脖子转了一圈,语气阴森森的:“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你剥光了扔进湖里!”
车童学着童真的姿势,比划了几次,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实在受不了,他才哭着说:“韩少,我错了。车是我剐的。”他维持着跪着的姿势,转身对童真:“童先生,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请你原谅我。”
童真把他扶起来。
韩东临给了明仔一个眼神。后者上前一步,迎面一拳。车童的整个身体飞了出去,后背撞到墙上,像一滩烂泥缓缓滑到地上。
苟哥招进两个保安,把车童半拖半拽出去。
韩东临忽然失去了兴致,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驱赶似的挥挥手。客人们带着遗憾的神色陆续离开房间。
童真:“既然事实查清楚了,那我也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脑后一阵风袭来,他下意识偏头。躲开明仔的拳头,但未躲开他的扫堂腿。
童真被明仔反剪双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双长腿慢悠悠地走过来。它停下时,脚尖距离鼻尖不过五公分。
韩东临蹲下来,拍拍童真的侧脸,说:“一码归一码。我的人,坏了你的车,责任我担。但你打了我的人,还搅了我的局,让我没面子,你要怎么还?”
两人离得很近。韩东临的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味道,像阳光晒过的干草垛,暖暖的闻起来很舒服。
童真的神经就像搭错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画画,很好看。”
韩东临的表情僵住了。他定定地看了童真一会儿,似乎觉得兴味索然。他打了一个哈欠,立起身子转身走了。
他留下一句话:“把车库里的车都洗干净,你才能走。”
-
喧腾了一个晚上的庄园,渐渐安静了。
夜色慢慢淡去,东边出现了一抹白。鸟儿醒了,没心没肺地在林间的枝头跳跃歌唱。
童真睁开眼,从劳斯莱斯宽敞的后坐爬出来,伸了一个腰酸背痛的懒腰。
昨晚忙活了大半夜,他才洗了三辆车。
他洗得很认真,一是他觉得,韩东临说的话很有道理。自己打人闹事不占理,理应给人洗车。二是,这些车子都太贵了,哪怕划出一个指甲盖的道道,都会让他的荷包雪上加霜。
此时,他最想念的,不是家里的床,而是昨天下午,在林家没吃完的半碗泡饭。
真饿啊,好像肚子里有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着胃。
童真按着胃,走出车库。
整座庄园的人都在沉睡。
他走了一圈,找到厨房的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从冰箱搜罗了一点食材,童真点火起锅,煮了一碗阳春面。
“你在吃什么?”
童真赫然转身。
韩东临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衣,光脚站着。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碗,表情恬淡,声音柔和,和昨晚癫戳戳的摸样,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童真慌张:“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不是要故意偷东西吃的。我只煮了二两面,一个鸡蛋和一把青菜,还有一勺猪油、两勺生抽和半勺盐。”
韩东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又问:“你在吃什么?”
“阳春面。”
韩东临深吸一口气,喉结在清瘦白皙的脖颈上下来回了一趟。他说:“给我煮一碗。”
童真依言又煮了一碗,放在韩东临的面前。
韩东临的左手自然而然伸出来,童真迟疑了几秒,才明白他是在要筷子。他把一双筷子搭在他的手上。
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岛台边,安静地嗦面。
东边泛起一线白。远处的一幢幢的黑影逐渐清晰,冬日树林逐渐暴露了它们的细节。
童真时不时偷偷看韩东临一眼,觉得他左手挑面的姿势,和画画一样好看。不过,昨晚闻到的类似干草垛的味道消失了,这令他有点遗憾。
韩东临吃得很快,也很干净。
他喝光面汤,意犹未尽地看着童真碗里的面。
童真挑了两筷子给他。他很快又吃完了,轻声打了个饱嗝,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说:“终于吃饱了。”
“你很饿吗?”
韩东临耸了耸肩,说:“半夜醒过来,总是觉得很饿。”
童真有点心疼——住这么大的房子,居然连饭也吃不饱。
像在主人眼皮下偷食的小狗,韩东临悄悄把自己的碗和童真的碗对调位置。童真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韩东临一边喝汤一边说:“他们没扣你车,也没拿走你的车钥匙,其实,你可以偷偷跑掉的。”
“他们?”
韩东临回过神来,但没纠正自己的口误,漫不经心地说:“车很多,你再花一整天都洗不完。”
童真一边擦桌子,一边认真地说:“你说得对,我打人闹事,不占理,理应承担责任。”
隔了一会儿,他抬头,发现韩东临站着的位置已经空了,剩下一对沾了泥巴的脚印。
要不是水槽里的一双碗筷还在,童真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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