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凭空出现，背后的传送法阵还在虚空中打转。

刹那间，乐小义毛骨悚然。

铺天盖地的压力罩在她身上，她看见面具后露出一双血色的瞳孔。

“到此为止了。”天行者的命令宛如神谕，顷刻间，虚空挤压，将乐小义禁锢在半空中。

她的手指距离神碑，仅剩半寸之距。

叁柒不由分说，竟是一掌劈向乐小义的天灵。

乐小义大脑无法思考，但身体本能扔在挣扎，试图千钧一发之际，谋夺刹那生机。

轰——

气浪铺开，叁柒这一掌没能落到乐小义身上。

乐小义视野中闯入一道绯红。

她瞳孔一缩，情急之下顾不得遮掩，大喊：“小泫！”

姬玉泫出现在乐小义面前，拦下叁柒这一掌。

她身后的虚空被高温的灼烫，变得扭曲，留下一道火焰的轨迹。

姬玉泫唇边溢血，双手扛着叁柒这一掌的压力，双脚被按得往下沉，两条腿嵌进土石之中。

即便如此，她依然身姿挺拔，不折不弯。

她眼神森寒，唇边那一抹血迹更为她的妆容平添了两分艳丽，不退不避与天行者高高在上的冷眼对视，同时吩咐乐小义：“取走神碑！”

压在乐小义身上的气息被姬玉泫撕开一条缝。

乐小义匍匐落地，定了神，冷静下来，扫一眼叁柒，迅速神石去抓神碑。

叁柒欲抽手再拦乐小义，岂料姬玉泫反手擒住他的手腕，他稍稍用力，竟然纹丝不动。

面具后那双赤红之瞳凶光大放，叁柒沉声断喝：“姬玉泫，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代神首行权，你竟敢忤逆我？！”

姬玉泫对他的威逼充耳不闻。

“是你私下授意沈浩，让他来此偷取神碑？”

叁柒眼神闪烁，避重就轻：“姬玉泫，你果然有反逆之心！你和乐小义，都难逃制裁！”

姬玉泫眸心晦暗，眼中划过一抹杀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会给你恶人先告状的机会！”

“凭你？”叁柒彻底同她撕破脸，“你觉得神首，信我还是信你？”

言罢，叁柒再出一掌，掌风压在姬玉泫身上，将她再往下按了几寸，小腿都已深入地面，浑身骨骼发出难以承受的爆鸣声。

可她始终紧拧着叁柒的小臂，指甲嵌入其血肉中，身体木桩子似的笔挺站着。

玄天妖女，绝无可能为这等境遇屈膝。

她争取到的这点时间，足够乐小义取走神碑了。

乐小义终于碰到神碑。

她意念一动，试图将神碑收进永夜空间之中。

可数息后，竟无事发生。

乐小义神色微变。

此物神异，非凡俗之器，她即便摸到，也无法挪走。

怎么办？

沈浩从废墟中爬出来，捡起一把折断的刀，见得此状，哈哈大笑：“非神脉不能驱动神碑，姬玉泫，你选错了人！”

姬玉泫心头一沉。

恍惚间，叁柒迅速抽手，一掌贯向她的胸口。

姬玉泫胸间闷痛，五内翻江，喉头倏地涌上一口腥甜，倒飞出去。

乐小义惊慌，她不仅没有帮上忙，还害姬玉泫受伤。

沈浩手持断刀扑来，叁柒亦转身投向神碑。

千钧一发之际，石碑表面突然亮起白光。

天地间的震动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山顶上裂缝也奇迹般缓缓合拢。

被乐小义触碰的神碑绽放着夺目的光芒，强大的神力渗透地底，将残破不堪的江州缝缝补补，天地颓败的趋势竟然开始逆转。

沈浩觉察异动，仰头往天上看，神色恍惚。

乐小义站在神碑旁，翻开手掌，神碑表面残留着一些鲜血，那些血正以极快的速度被神碑吸收。

“这不可能！”叁柒状若癫狂，“神人之后，你竟是神人之后！”

沈浩亦满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乐氏分明是人族，怎么能激活神碑？”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能没做到的事，让乐小义抢了先。

就像数万年前，他的师父刀祖，输给了乐小义的先祖乐剑岚。

叁柒用力挣开姬玉泫，伸手去擒乐小义。

可他手掌未到近前，乐小义手边神碑倏然光芒大放，竟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将他弹开。

叁柒踉跄跌退，低头看手，他手掌迸开无数细小的龟裂，有一些甚至深可见骨，鲜血刹那便将衣袖染红。

不远处，乐小义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眼睛里摇曳着赤金之火，神态不同于以往，与之对视的瞬间，叁柒似从那双赤金之瞳中竟窥见了一抹睥睨苍生的淡漠。

“是谁扰吾安眠？”

乐小义口中道出与她自身性格丝毫不符的话语，其声如雷，火焰顺带着蹿到她手中君澜剑上，君澜剑锋芒毕露。

姬玉泫看着乐小义这副模样，忽然心尖一颤，一声小义到了嘴边，竟唤不出来。

叁柒也从乐小义身上感受到难言的压迫，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你，你是谁？”叁柒沉了声。

“吾是谁？”乐小义似陷入沉思，可短暂的几息过去，她又一声嗤笑，“吾乃巨灵神纣安，暂居此界，休养生息，尔众吵得吾不能安生，却还敢问吾是谁？”

巨灵神？！

叁柒面色大变，沈浩则刹那间两眼放光。

黑色神碑轻若无物地漂浮于半空之中，由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系到乐小义身上。

叁柒稍有动作，那神碑便绽放一簇华光。

嗖的一声，电闪雷鸣，白光过境之后，竟轰断了他一条腿。

撕裂的布帛下散出烧灼后的糊臭，一条腿膝盖往下全无直觉，竟也不觉得痛，断面都已烧成了焦炭。

叁柒觉得不可置信。

他连这一招如何出现，都未能捕捉。

这便是神力？

数万年前战中破碎的神碑，神力万不存一，竟然还残余如此骇人的威力？

一时间，场面寂静。

琉璃簪从“乐小义”发间滑落，叮一声，打破沉寂。

“乐小义”面无表情，迈开脚步，白色绣鞋竟从簪子上无情踏过：“扰吾安息者，杀无赦！”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

姬玉泫攥紧拳头，神色凝重。

天行者乃是涅槃境的高手，她不过接了叁柒三掌，内腑便遭受重创，可那藏在神碑中的上古神魂占据了乐小义的肉身，驱使神碑之力，举手投足，竟能断去叁柒一条腿。

此刻，借由这股力量，“乐小义”想杀在场任何人，都是轻而易举。

叁柒回神，沉声：“沈浩！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姬玉泫心头一震，迅速起身。

可惜，她预判失误。

沈浩纵身一跃来到近前，手起刀落。

锃——

头颅滚落。

阴阳面具脱落，触地蹦碎，露出其后一张诧异万分的脸孔。

“！”

轩辕恪大惊，姬玉泫亦是瞳孔剧震。

唯“乐小义”遥看沈浩，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赞赏沈浩识时务。

叁柒那颗头滚出去老远，脸上表情扭曲，竟然还能说话：“沈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敢背叛我！”

沈浩听而不闻，斩下叁柒的头后，又横刀指向“乐小义”：“你我终有一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选择我。”

说完，他手中断刀往下一戳，刺进叁柒的嘴巴。

随后将那颗脑袋捡起来，随手扔进裂缝。

地面上，叁柒的身体剧烈挣扎，可他没了脑袋，无法操控灵识，只能像个蚯蚓似的满地乱爬。

血从他脖子上的断口流下来，拖行一路，最终趴着一动不动。

一个涅槃境高手，竟落得如此下场。

“乐小义”看着沈浩，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点，同族的气息。

但这气息太微薄，仅仅沾了一丝因果，却也足以叫她收起杀心，不再追究先前的冒犯了。

沈浩杀了叁柒便一步踏出虚空，率先脱离战场。

山顶上，巨大的裂缝旁，便只剩下“乐小义”、姬玉泫和轩辕恪三人。

“乐小义”淡漠的眼神一扫，瞥见绯红人影缓缓站起来。

周围温度迅速升高，姬玉泫身侧显出凤凰虚影，她恨恨的眼神中充斥着无边的愤怒：“把她还给我，别顶着她的脸，占据她的肉身，在这里嚣张跋扈！”

轩辕恪从震惊中回神，看向姬玉泫，不敢相信从她口中听到的话。

“原来是凤凰。”乐小义口中道出一声高高在上的嗤笑，“区区一个血脉浑浊的下等神仆，有何资格在吾面前叫嚣？”

她抬起手，五指张开，向神碑下令洞穿这女人脑袋。

嗡——

神碑一震，姬玉泫暗道不好，抽身欲退。

然而，那道威力惊人的白光并未出现。

“乐小义”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

“乐小义”拧起眉。

一道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已被压下去的微弱魂魄竟如蒲苇从四面八方纠缠而来，震得她头如针扎。

“敢动她，我让你魂飞魄散！”

“乐小义”神态惊怒，倒退两步，捂着脑门怒吼：“凭你？”

她用力拂袖，重新获取神碑的控制权，白光倏地亮起，箭矢似的炸裂开去。

姬玉泫和轩辕恪同时抽身避让。

轰隆隆一阵爆鸣，起伏的山峦被夷为平地，林中老树大部分被连根拔起，泥削被灼烫的白光灼成焦炭，四处飘荡滚滚灰烟。

当烟尘散去，“乐小义”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神情癫狂，抱头发疯，要将胆敢忤逆她的一切全部销毁。

识海深处，乐小义孱弱的魂魄迅速被逼到一角。

她身上压着一座金灿灿的大山，一只手凌空劈下来，将她攥进五指之间，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乐小义艰难睁眼。

魂魄不会产生窒息感，但眼前这个上古遗留下来的神灵残魄威压太强，她稍稍一动，便感觉自己的脆弱的神魂经受着上百种力量的拉扯，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巨灵神身躯宛如巍峨的山岳，她落入其手，竟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

蜉蝣撼树，以卵击石，无外如是。

可是，她魂魄中那点单薄的紫金暗芒也坚韧地维持着光亮，无论巨灵神怎么用力攥紧五指，竟也没能将她摧毁。

几缕紫气在她魂魄中摇摆，而紫气环绕着一个小小八卦阵，阵中暗金色的剑芒悬浮于空。

她努力维持清醒，从剧烈的疼痛中找到一丝平衡。

乐小义凝神，蓄力，忽然嘴一张，狠很咬一口巨灵神的手指头。

“嘶……”巨灵神倒吸一口冷气。

像被螃蟹蛰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甩开咬人的小东西。

乐小义打着旋儿倒飞出去，在空中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撞击识海内壁，险些魂都撞散了。

她成功脱身，得了自由，撕扯神魂的疼痛也缓缓消失，眼神便陡然锐利起来。

“就凭我。”她冷声说道，“管你什么巨灵神，在我的身体里作威作福！我把你揍成死狗！”

这所谓的远古神魂，竟敢顶着她的面貌伤害小泫。

乐小义忍无可忍。

她是修为低微，弱小如蝼蚁，修炼至今，每一步都千难万险。

从始至终，她的愿望，不过就是与姬玉泫平平淡淡地生活，可偏偏这个心愿在乱世之中，是一种奢望。

她面对的永远是远超于自己的敌人，哪一次不是把性命赌上？

但赌气运，她从未输过。

乐小义双手结印，魂躯内丝丝缕缕的紫气不断涌动，阴阳鱼迅速旋转。

封印解开。

紫气汇聚成一把剑，剑芒掠空，竟一瞬间击碎了远处巍峨的高山。

“乐小义”捂着脑袋闷哼一声。

识海中，那道若隐若现的孱弱小人手持金剑，反将个头高出她十倍的巨人逼入绝境。

“鸿，鸿蒙剑心！”巨灵神爆发惊恐哀嚎，“你，你姓乐！你是叛神之后！”

叛神？

乐小义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很久之前，她于天山神墓幻境中睨见执剑之君的影子，习得斩龙诀第一式，斩下骨龙头颅时，便听得那受困炼狱中的魔龙愤怒咆哮，斥执剑之君为叛神。

什么样的神，会成为叛神？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次她又赌赢了。

巨灵神魂迎面挨上鸿蒙剑心一剑，破碎的魂魄被鸿蒙剑心吞噬一空，剩下的一小部分，体格大幅锁水，竟已不足原身十分之一。

“你只有两个选择。”乐小义飞身一剑抵住他的咽喉，不理会他的哀嚎，冷声说道，“要么臣服，要么死。”

巨灵神魂内心十分崩溃。

上古时期，巨灵神乃是叱咤一方的大神，他的神力在族中并非上乘，但在他的时代，也是小有声名。

数万年前，天灾浩劫临世，他在神魔一战中身死，好不容易保留了一缕魂魄，能在如今天地灵气匮乏的世界中为所欲为。

想不到，竟又碰到了当初毁灭他肉身的东西。

“为什么非得是我？！”巨灵神魂受不了这个刺激，“是你们吵醒我，到我休憩的地方大肆破坏，如今又咄咄逼人，连我最后一缕魂魄都不肯放过！”

他暴怒癫狂，大声控诉：“你才是强盗！”

乐小义微怔，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如果沈浩不觊觎神碑之力，好好封印了虚空裂缝，哪还有这档子事？

还有叁柒，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浩为什么听命于叁柒？又为什么突然杀了他？

乐小义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沉思。

视野一角，却见那巨灵神将自己的魂体缩小再缩小，只剩下巴掌那么大，抵着识海边界想要偷偷离开。

噔——

鸿蒙剑心化作虚影，拦在他跟前。

他噗通一声滑跪：“我愿意当牛做马，你别杀我！！！”

乐小义啧啧嘴，这巨灵神刚才嚎得挺大声，没想到是个软脚虾，她还没动真格，这家伙就哭嚎着求饶了。

“交出你的魂印。”乐小义命令。

递交魂印，以表忠臣，从此性命便掌在旁人手里。

对方还是灭了神魔两族的可怕怪物的后人，巨灵神憋屈之至。

他脸上表情揪成一团，眼珠子滴溜溜转，乐小义冷哼：“我给你三息时间思考，三……”

乐小义话音未落，那巴掌大的小人儿急吼吼地大喊：“我交！我交！”

巨灵神额间浸出一枚灿金色的魂印，盘旋着飞向乐小义。

乐小义探手一抓，体内紫气凝结为剑影，将巨灵神的魂印镇压。

巨灵神巍峨的身躯猛地一颤，感受到自己的魂魄于乐小义建立了联系，那把锋利的剑时刻悬在他头顶，乐小义心念一动，便能叫他生不如死。

从此，对乐小义的命令，他将莫敢不从。

最后一点儿精气神也随着魂印交出暗淡下去，巨灵神魂气势颓丧，耷拉着脑袋发问：“尊上有何吩咐？”

乐小义沉吟：“你先把身体还给我。”

·

识海外，满地狼藉的山林。

烟尘散去之后，“乐小义”呆立原地，一动不动，没有继续发疯发狂，肆意破坏，却也没有醒过来。

神碑安静地悬浮在她身侧，随时待命。

姬玉泫二人被逼到外围，难近其身。

轩辕恪捂着肩上的伤躲在一根倾倒的巨木后头，魔龙血的效用开始削减，再添的新伤恢复速度下降。

好巧不巧，姬玉泫与他相距十丈，藏身一块丈许高的山石背后。

“姬玉泫。”轩辕恪主动开口，逼音成线，“你可有什么法子？”

姬玉泫睨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有办法的样子吗？”

轩辕恪被她态度刺激得额角暴跳：“乐姑娘是因为你才去动那神碑，如今被巨灵神占据肉身，你竟然打算不管？我真不明白乐姑娘欣赏你什么！”

“谁告诉你不愿管？”姬玉泫面色不善，“她因我受困，我自然要救她，可今日之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面对发了疯的上古神魂，姬玉泫天赋再高，实力毕竟悬殊，身上也难免挂彩。

她接连服下两枚玄灵丹，借着喘息的机会提一口气，抓紧时间疗伤。

轩辕恪狠很噎住。

“怎么没有关系？！乐姑娘曾数度救我性命，我绝无可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他拿刀背拍了拍脸，恨声道，“你害我如此，这笔账我迟早寻你讨还！”

姬玉泫唇角翘起来：“怎不现在便来讨？”

轩辕恪气得七窍生烟。

还待再说什么，巨石后气息动荡，又传来新的动静。

是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争吵，屏气凝神，不敢散开灵识，怕被巨灵神神魂捕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听声辨位，感觉来人到他们身后三丈左右停下来，位置更靠近姬玉泫。

姬玉泫双手悄悄掐了一个印，朝轩辕恪使了个眼色。

轩辕恪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

一人打断巨灵神魂施法，另一人尝试压制神碑，分工明确。

轩辕恪抿着唇没说话，但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佩刀，稍稍侧身，准备配合姬玉泫出手。

下一瞬。

“别动手，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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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