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完全会错意的家伙

荣恪的身上除了擦伤和淤青外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昨夜里,季节看他脸色好了不少,今日天气也正好,她便晾晒了衣物,没再打算找大夫了。

但夜里又开始刮大风,担心荣恪状况的季节摸了摸他的额头,糟糕如她所料,他开始发烧了。

“我好热。”

皮肤那么好,又那么容易生病。肯定是有钱人家。

“……我说了,要盖好被子,这里可不是你家,没有温暖的房间和柔软的被子,也没有贴身的侍从,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被说教了。恪只记得季节一直在抱怨,就那样听着她的声音逐渐陷入昏迷。

“我都头好晕……太傅……”

太傅?季节又帮他换了毛巾,一边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明明已经擦过一遍的身体现在又开始不断冒汗,季节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连连叹气,将毛巾叠好遮盖住恪的额头。

“要不要喝点水。”

恪意识依旧模糊,只是说:“头好痛啊……”

“换季的时候就是最容易生病啊。”季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罩住他的右手。

“再睡一会就好了。”季节打算,如果他还没有好转就只能出去找大夫来看看了。就算外面狂风暴雨也得这么做。

“不然你要死了,我捞不到好处就算了,我的脑袋说不定也会掉了,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可别死在我家里啊有钱人啊。要死的话,就先写封信来证明不是我把你抓到这个穷乡僻壤,求你了。”

回去睡也不是,待在荣恪这里发愣也不是,季节就搬了把木椅子坐在他床头边,为他缝补他的外衣。她这几日总在他的床边,虽说本非出于真心实意,但季节还是用心尽力关照他了。

虽然季节没见过这样的料子,但从触感上的舒适和针脚的密度也可以判断出他的外衣十分贵重,她羡慕地摸了又摸。

破了的洞季节已经尽量用好的布料补上了,其他地方季节也尽自己所能用线缝好,虽技术不好,但好歹成了一件完整的衣,凑合穿穿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不挑剔。

季节请来了大夫为他看病,风寒药、跌打损伤的药一个也没有少。

日头刚刚偏西,季节就端着一个木托盘,又一次准时出现在了荣恪的房门口。托盘上放着一碗颜色浑浊的野菜粥,以及两个掺着大量麸皮、看起来粗糙扎实的面饼。

季节声音总是带着一股与这间逼仄小屋不相符合的朝气:“荣恪。”

“开饭啦!”她那积极的态度,总让荣恪误觉得端来的不是朴素餐食,而是什么珍馐美馔。

此时,他正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目光掠过那“丰盛”的晚餐,胃里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

这女人的厨艺,与他在皇宫里食的那些精心调制、色香味俱全的御膳相比,堪称慢性毒药,不会一下子毒死他,而是会一直毒他、折磨他。

野菜原始的苦涩和干瘪的麸皮刮过喉咙的触感足够刻苦铭心,荣恪发誓他永远不会忘记。而且,最令他难受的是,季节放盐要么吝啬,要么不均……这一点荣恪实在有苦难言。

是的,他没言过。

起初是重伤无力,又受人照顾,不便提出挑剔。

现在,他能下床走动了,还是沉默地接过了每一次递来的碗筷。原因是,他看见了她的辛苦。荣恪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他人产生这样的同情心。

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他看见过她在屋后那小片贫瘠的菜地里弯腰忙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瘦弱的野菜摘下,或是在小小的厨房里从小小的粗布袋子里捞一些未完全去壳的稻米,她一脸心疼的模样。

“快吃呀,愣着干什么?”

季节将托盘放在房间的唯一一张还算大的桌子上,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对面,拿起一个饼子就用力咬了一口。

荣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端起那碗温热的粥,用木勺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

她看着他那细嚼慢咽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你饭量也太小了,每次都吃得这么慢,还只吃这么点,怪不得身体恢复得慢。”

伤筋动骨一百天,荣恪大概修养两百天才够。

荣恪动作不可察地一顿,随后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抬眼瞥了她一下喃喃自语道:“这女人……是真不知道她做的东西有多难以下咽。”说完,将最后一口粥咽下。

“你得尽量多吃点。我还指望你……”她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指望你快点好起来呢。”她说着,利落地收拾好碗筷。

看着她端着空托盘、脚步轻快离开的背影,荣恪憋着一口气,许久未动。

最主要的原因是是他的肚子不舒服,那粗糙的食物让他养尊处优的胃感到不适。

还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压过了这种难受。季节过得清苦,却能拿出最好的东西日日端到他面前……尽管那在他看来难以下咽。她将“算计”都写在了脸上,可这算计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笨拙的真诚。

荣恪痊愈后,绿意已经遍地。

季节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些春笋回去,便专挑了晴好的日子出门,但从山这边的竹林绕到山那边,季节最后收获的笋量还是少的可怜。

既然已经出来了,季节便探索新路回家,没想到撞见满坡的花带着露珠在阳光下闪耀。

酢浆草、繁缕和一年蓬都是些常见的野花,但它们相交点缀着,又在微风下轻摇,静谧美好。

家附近都是些素白的点地梅,太过朴素无聊。季节便摘了些开的不错的粉红芍药,想着带回家给病人。

他身体好了后就天天喊着“为什么连本书都没有”,季节无奈坦白连像样的纸笔也没有。当然,她可不是臭着脸告诉他这一现实的,而是带着奉承的微笑,一脸无奈至极的羞愧回答他的。

季节理解他会感到无聊,现在她正好有任务要交给他一做。

就这样,她背着装春笋和铲子的竹篮,怀中抱着一捧新采的、带着露水的还未完全绽放的芍药,站定在荣恪的房门外。

然后她推门进去,将花插入桌上的空陶罐,神情随意地开口:“荣恪,能请你帮个忙吗?”

荣恪正于窗边静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缓缓将目光落在她说身上。这几日她送饭煮药,他已习惯了她单方面的“献殷勤”。

季节不以为然,将陶罐往他面前推了推,笑容纯良:“我笨手笨脚的,总是摆弄不好。你一看就是审美极好的人,能帮我把这花插得好看些吗?”

这是季节想到可以与荣恪拉近距离的第一步动作:提出一个他轻易就能做到的小请求,让他接受。

荣恪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瓶子和凌乱的芍药,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笑脸。季节眨眨眼,然后将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

他一声不啃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花枝,三两下,它们折断或是捆绑,然后将他们错落有致地插进了简朴的花瓶中。

“好了。”他声音冷淡。

季节虽然不喜欢他那态度,但心中始终不忘自己的计划,立刻捧场赞叹:“哇!果然好看!”

其实季节不懂其中有什么门道,只觉得经他整理,已经足够美丽的芍药变得既有秩序又耐看。

她双手托着花瓶的底端,将它摆放在了荣恪床对面的放盥洗盆的桌台上,说:“看着它心情会不会好很多?”

季节没有赏花的需求,所以她的意思就是送给荣恪且只是供他观赏。

荣恪挪了一下身子,冷脸指示季节:“你应该把它放在这里。”

季节侧眼,迟疑地将花瓶又拿起来,慢慢挪步到荣恪身边,做了一个摆放的动作。

荣恪点点头,又指了指。季节便按照他的要求放好了花。

外面的阳光在正午后就会正好落进来,窗台上的花就将沐浴着阳光焕发光彩。

“花总会败掉。如果你很喜欢的话,再过几日我重新摘花回来,到时候还请你帮我摆弄一下。”季节笑吟吟地留下了这个约定。

荣恪看着自己插的花愣神。芍药很好看。他没想到季节有心为他摘花,虽然它们很赏心悦目,但他依然眉头微蹙。他明白,她是个很好的人。但他无心留在此处。

这两日的天气都十分好,午后的阳光恰好洒窗台的粉红的芍药上,季节端着药碗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窗边上,长睫微垂,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好看的线,手侧的芍药未有他美丽。

她不由得看愣了一瞬,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

而她的反应被敏锐的荣恪捕捉到了,他因此而叹息:“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他这些日子虽看似冷漠无情,但其实想了不少有关于他的事,心中纠结万分。他确信这女人对他有意。

因为若非如此,一个乡野孤女,为何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如此费心?他只不过是一个本要死在悬崖之下的废人,她根本无利可图。

自觉想通了的荣恪,心中那份因“受恩”而产生的微妙别扭感顿时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他可是当朝太子,龙章凤姿,惹女子倾心再正常不过。

他抬眸,迎上季节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专注”目光,唇角牵起一抹了然于胸的淡笑,声音也比平日缓和了几分:“季姑娘。”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然后继续说:

“这些时日,多谢你悉心照料,我明白了你的心意,可是……”

季节坚信她从未有过如此快的心跳,此时诧异地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意?什么心意?”

她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最近的行为。她自认为自己做得足够全套且真诚了……难道说荣恪发现自己打算偷藏他的玉佩了?她还没偷呢。

见她“装傻”,荣恪也有些尴尬,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涩或难堪。他目光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衣角,语气愈发笃定:“你日日如此关照,但是我大概无法回复你的心意。”

“没有没有!我对你无所求。”

荣恪一愣,耳缘发红。

“你好好养好伤后,你想走就可以离开。”

季节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说不定眼前的家伙的身份其实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根本没办法抛头露面,自己如此救他能免受杀生之祸就不错了,所以她咬定自己绝非是为了寻求报答。

“此话当真……?你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我的父……家父已经为我指定了婚配,所以恕我难回应你的爱慕之情。”

季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惊讶道:“停停停。”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荣恪,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原来他只是看着冷漠,是个傲娇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季节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所有的遐想:

“我看你是伤到脑子了,还没痊愈。”

她把手里的药碗往他手里一塞,动作干脆,毫无旖旎,“我尽心尽力,是盼着你赶紧好利索了……能下地,能干活!”说辞也是流利得不行,几乎是脱口而出,季节说完后,自己都佩服自己脑袋转得快。

她伸手指向窗外那片等待开垦的荒地,目光灼灼,充满了对劳动力的纯粹渴望:“不不不,那才是我的‘心上人’,你要是完全好了,明天就跟我出去,一起劳作去!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他握着微烫的药碗,看着眼前女子毫无杂念、只有对劳作的渴望的眼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尴尬与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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