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宫

京城要数姑娘最多最美的地方,当属秦楼。

秦楼坐落在湖心中央,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如画,廊桥错落,相映淡青色间,清幽雅致,却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周明清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绿衫盎然,手中摇着把纸扇,马尾轻扬,风度翩翩,“就快到了,据说这里的姑娘美若天仙,有次丞相路过,竟被迷得眼睛都看直了,旁边人几次叫他都没有反应。”

周砚落后一步,玄衣翻飞凝结成眉宇间的阴霾,手掌圈握,似乎在测量什么东西的尺寸,黑眸挂着霜。

谢清樾跟卫玄舟并肩走着,闻言奇道:“丞相也爱美色?”

他上一世没怎么跟丞相打过交道,偶尔几次见面也是太子拉拢的时候远远看过,此人风光霁月,幽谷长风,身姿若竹若松。

世人皆言丞相乃京城第一人也,他深以为然。

“爱人之心人人皆有嘛!”周明清叹了声,语重心长道:“清樾啊,你跟着四哥,可别连不沾美色这点都学了去。世间若没有美人作伴,那真是黯淡失色。”

周砚还是没有言语,只是垂眸看着掌心,手指微蜷,尺寸正好。他虚虚握了握,身后陡然传来卫玄舟惊怒的声音:“谢清樾!请你自重!”

手指一顿,他回头看去,谢清樾站在卫玄舟身旁,矮了半个头,脸上惊慌不定,手里还抓着卫玄舟沉闷的袍角。

一缕不悦漫上眼底,星星之火燎原似的,周砚淡道:“谢清樾,过来。”

动静之大,走在最前头,已经蹿到小摊上去的周明清也看了过来,嘴里还咬着颗红彤彤的糖葫芦,不明所以。

唔……

众目睽睽之下,谢清樾不禁松开手,转而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耳垂都是热的,浑身不自在。

他就是想问问卫玄舟昨日为什么也在……但是叫他,这人又不吱声,他还以为没听见就上手扯了把他衣角,结果这人大喊大叫,闹得他跟强抢良家妇女一样。

谢清樾脑门大写的窘迫。

于是在听见周砚的声音时,他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忙提速行至周砚身旁,末了还不忘朝卫玄舟挤眉弄眼,唇瓣轻启,无声道:“小气鬼!”

卫玄舟当即就气笑了。

谁小气?这人当众跟他拉拉扯扯……他们如今可都成年了!而且他还没有原谅他。到头来还怪他小气?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他有心想把人揪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偏偏这人已经蹿到太子身边去了,甚至还蠢蠢欲动凑到七皇子面前,只能作罢,改日再挑时间好了。

谢清樾刚到太子身旁,七皇子就向他招手,问他要不要尝尝冰糖葫芦的味道。他日思夜盼都想着能拉近七皇子的关系,当即二话不说就要越过太子。

太子轻飘飘道:“孤会替你寻个静处,养病。”

谢清樾拉近关系的计划就这么中道而蹦殂。

他收回脚,笑了笑道:“我就不吃啦,多谢七公子。”

随后他就看见周明清缓慢摇了摇头,咬着糖葫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谢清樾:?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太子道:“就这么喜欢扯别人衣角?”

谢清樾一愣,“不”字刚出口,太子又打断了他的话,“既如此,今日准你扯孤的衣角。”

太子幽幽对上他的眼,“放手,便死。”

谢清樾:“……”

他试图跟太子解释这个举动不好,而且待会还要去秦楼玩,也不方便。可不管他怎么说,太子都不为所动,只垂眸静静看他,似乎打算看他一路。

迫于淫威,谢清樾只能勉强扯过一个角,神情别扭。

翻墨的衣衫里,谢清樾修长苍劲的手指相当醒目,霎时扑灭了周砚心里莫名的火焰。他瞧着那截骨节,总算理解宫中侍从为何那么喜欢遛狗了。

狗当然可以撒欢到处跑,可握着那根缰绳,狗就跑不远,还是认主的。

认主的狗,他当然会为其仔细挑个好归宿。

一路走走停停许多次,周明清对什么都好奇,像是展翅高飞的白鸟,好不容易逃离了宫闱,看什么都新鲜,朝气蓬勃。

卫玄舟经过几年沙场,也稳重了许多,只偶尔看到些小玩意才会停步伫立,面容惆怅,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次他停了很久。谢清樾顺着他的视线瞥向那匹木制竹马,也是久久无言。

那样的竹马,他们小时候特喜欢。当时他们还很小,马驹都爬不上去,偏生谢昭衍骑马潇洒的身姿深深吸引着他们,他们说什么也要跟谢昭衍那样恣意快活。

府内被他们闹得没办法,只好差人连夜赶制出竹马玩具,让他们也过过瘾。他们骑上竹马,仿佛就成了不可一世的大将军。

——清樾也想保护哥哥,保护娘亲、爹爹,保护好多人。

——那清樾可要好好跟哥哥练剑,然后赶跑那些欺负我们的坏人。

谢清樾苦涩一笑,他谁也保护不了,就连替爹爹、替谢府翻案,都得看人脸色。六年过去,他依旧毫无进展。

若是兄长还在……

若是兄长还在,现在真相定然都水落石出了。

可偏偏那日,赴死的人不是他谢清樾。偏偏那日,谢府族人全去了,唯独抛弃了他。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兄长活着?兄长那么聪慧,想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恍惚间,谢清樾似乎听见有人叫他,他下意识抬眼,愣愣对上卫玄舟的目光。那里也复杂,他看不懂。

卫玄舟凝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张唇道:“你为什么——”

“什么?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有不让客人进去的道理?”周明清的声音乍起,宛如一道惊雷,劈散那层蒙蒙的雾霭。

卫玄舟盯着谢清樾紧攥太子衣角的指尖,那口气忽然就散了,他什么也不想再问。

有人自甘堕落,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那人忘记了理想,彻底沦为权力的傀儡。

他又何必再问,倒不如都给彼此一点体面。

周明清掷地有声:“如果我现在就想进去你怎么办!难不成我还会短你银钱吗?”说着他借下腰间的荷包,顿时金光璀璨。

谢清樾目瞪口呆,登时四处张望,试图锁定想要抢劫的贼人,不料想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那姑娘也丝毫不为所动,公事公办道:“几位公子,不是我们不做生意,只是今日特别,申时我们会有场竞价,来客非富即贵,非我等能得罪得起。”

周明清来了好奇心:“竞的是什么?”

“这……”姑娘为难,“这原是竞价前半小时才能公布,几位公子若是感兴趣,届时再来,我们定当好茶好礼相待。”

周明清转头,“要不,我们过会再来?”

周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答应,谢清樾势必也要留下来。

事到如今,他不甚灵光的脑袋也后知后觉了。难怪那时周砚听见是来秦楼,忽然就改了主意。想来等的就是这场竞价?竞的是什么?

上一世长信宫遇刺着火,卫玄舟和七皇子并不在,刺客也远比这次厉害,他既要拦住刺客不让他近身,又要想法子把周砚带出火海,相形见绌之下,他只能勉力一拼。

最后刺客脱身,谢清樾以身相护才得以逃离火海。他们刚出来,长信宫便轰然坍塌,灰尘飞扬。

而谢清樾落了个中度烧伤的下场,好几个月不能下床。他又耽误了好几个月。

卧床那段时间,他并不清楚太子做了些什么,太子也不会跟他说。

周明清又看向卫玄舟,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盛着满天星光。

然而卫玄舟铁石心肠:“府中有事,我就不来了。”

他走的时候,还若似若无瞄了谢清樾一眼,看得谢清樾当真是莫名其妙,仿佛因为他坏了心情,所以这人才借口不来。

三个人站了片刻,先前逛得也累了,谢清樾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话落,周砚微蹙的眉头松开,他瞥向谢清樾的目光晦暗不明。

衣袖处沉甸甸的。谢清樾扯着他的衣角。

周明清向来是个爽快的,一拍两合当即找了最近的酒肆,一落座菜单都不看,直接就让店小二把最贵的菜全上了。

谢清樾忙道:“七公子等等,这里有几样菜我们不要。”说着他把菜单上香辣的菜名全划掉后才交给店小二。

周明清左手撑着脑袋,满脸疑惑,“清樾你不能吃辣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问完之后,谢清樾先是偷偷瞥过四哥,然后才回答他:“有点,我……病还没有好全。”

“噢,”周明清恍然大悟,“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我一定会好好记住清樾你的喜好的!”

周砚眉心重新簇起。

垂暮的日光照在窗棱上,浮尘茫茫。茫茫洒在光下,竟渐渐染白了,像是霜,也像白盐。

此刻已是申时。秦楼鼓乐齐鸣,红飞翠舞,热闹非凡。

下午那位姑娘引着他们进了二楼包厢,说是为下午的招待不周赔礼道歉。

姑娘递来三个小本:“这是此次竞价的物品,竞价成功将在结束后为贵宾送上。若是特殊物品,则劳驾贵宾亲自前往。此外三楼贵宾不好惹,若是碰上他们想要的东西……各位请尽力而行。”

姑娘仔仔细细说完竞价的规则、方式及注意事项,又提醒了他们一下,方才款款离去。

谢清樾翻看着本子,忽然目光一凝,心里骇然失色,惊慌不定抬起头,周明清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反观周砚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还平静地轻抿了口茶水。

谢清樾不可置信低头去翻那本子,最后一页纸上,不管他来来回回翻了多少次,字迹都毫无变化。

那页纸上,竞价的最后一件商品,竟然是个人。

还是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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