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春狩

树梢深处传来几声鸟叫,金光闪动。

谢清樾想起自己那天仅着中衣躺在床上的样子,浑身乏力,不消说出门闲逛,连动根手指头都困难。

他再迟钝,多少也反应过来,那杯茶或许被人加了什么东西。

是周砚。

他在用这种事实告诉自己背叛他的下场罢?

那之后,谢清樾几乎全天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力气,有时候醒来是晚上,有时候是白天,他已经分不清时间,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只见过周砚的身影。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人一旦丧失对身体的掌控力,就什么也办不成了,谢清樾暗想,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他必须要主动出击。

于是他决计不再进食,直到周砚相信他的决心。

谢清樾轻缓眨了眨眼,仿佛雪花在半空徘徊那样,声音虚弱,“殿,殿下,请相信,我……我不会不告而别……没有,下次……”

周砚坐在床头凝视他许久,即便是炽热的火光,也照不进他眼中。那里似乎是一个飘着雪的黑夜。

谢清樾吃力动了动手指,想要扯住周砚的衣袖,但他乏力了太久,这种动作对他来说难以上青天。

出乎意料的,指尖贴上什么高热的东西,篝火燃尽残留的碳块似的,带着将熄未熄的火星,有些粉。

他看见周砚的左手,正好搭在榻上。

周砚离开了,很快又回来,手里端了碗粥,大米混着瘦肉的香气扑面而来,谢清樾腹中叫唤起来。

周砚应当是信了他的话,这次的粥味道鲜美可口。

他恢复了力气,仍旧不被允许出门,他也不敢擅自行动,心里隐隐升起股念头,若是还有下次,周砚决计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正瞧着空旷的殿门出神时,似有柳絮飘过鬓角,有些痒,谢清樾下意识伸手去挠,摸到了一片温热。

周砚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乌发,眼睑下垂,淡淡道:“在这里想什么?”

“啊?”谢清樾有些怔愣,随即又懊恼起来,他居然没有察觉有人靠近,这难道是可以放松的时刻吗?他待在这里,竟然会觉得安心吗?

一定是药物的副作用,麻痹了他的感知力!

“想跑,还是想他?”

周砚指尖上移,停在谢清樾眼尾,细细摩挲着。他记得那晚,这人喝醉了后,就顶着眼尾薄红的模样去扯周明清的衣袖,问能不能巴结周明清。

当着他的面。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谢清樾。

“殿下在说什么呀,”谢清樾身子瑟缩了一下,仰脸看他,“臣不过在想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殿下最近总是很忙,还不让臣跟着,臣担心。”

“殿下……”周砚念着这两个字,似是在回味,半晌后才道:“原来在想他。”

谢清樾:“……”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觉得很奇怪,就算重生会引发蝴蝶效应,可周砚这个转变也太大了罢?难道说自己的不离不弃,已经让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心腹,这才难以忍受他接近别人?

谢清樾若有所思,想起自己那天赴约,也不全然是为了吃饭,他始终惦记着周明清忽然想去秦楼的行为,那句“送信的人不给说”又是什么意思?

周明清心思单纯,谢清樾担心他被利用,旁敲侧推的终于套出了话。

他忍受着周砚作乱的长指,沉声道:“殿下,那日臣找七殿下问过,他说是有人给他送了信才决定去秦楼的,而且送信之人似乎是宫中人。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殿下行事要万分小心。”

周砚静静听他说完,才道:“你果然在想他。”

谢清樾:“……”

他深呼吸几次,平稳内心的郁气后刚想说话,眼梢处的手指忽然下滑,抚过唇角,转而掐住他的下巴,周砚那张苍俊如雪的脸猛然在眼前放大。

眼下乌青浓重,双眸阴戾,周砚冷声道:“巴结孤。”

“什么……?”谢清樾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

“三日后,春狩,”周砚道:“你不是想去么。”

三日后是个晴天。围场枝桠密集,金光零零碎碎洒下来,空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草尖在风中猎猎作响,忽得被劈开。

那是一头野猪,山丘般的体型,嘴边两颗长长的獠牙,健步如飞,横冲直撞围场中。哈气声急促,双眼发红。

枝桠沙沙摇荡。

“额格,我们真要这么做吗?”异域风情的少女攀着树干,微微眯着眼往树下看去,“偷袭非勇士所为。”

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低醇沉厚,“在中原,这叫声东击西。”

闻言少女不禁抬头,男人脚下那根树枝细如箭矢,随时随地都能被男人健硕的身形所压断,然而他踩在上面却如云轻盈,腰间悬着把弯刀,目光灼灼正盯着下方。

“中原人就是虚伪,偷袭就偷袭,还整那么多花里胡哨。”少女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要不我们干脆把他们都杀了。”

男人皱起眉,不悦地垂眸看她,“在中原,这叫言而不信,更非君子所为。何况你卖身契还在那人手里,没拿到之前,我们不能冒险,否则是要被狼神抛弃。”

少女顿感无趣,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额格,你别再用什么中原腔调恶心我了。回去我非把你屋内那些中原书全扔了不可。”

这两人,正是乌尔锋和阿兰妲。

阿兰妲很纳闷,自从那天过后,她额格便无可救药的迷上了中原文化,废寝忘食的学中原话,研究中原的典故。

他自己学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拉上她一起,说是这样方便交流。

她都要烦死了。

“中原话,很有韵味,多学学也算开阔眼界了。”乌尔锋说,脑海却浮现出那日那人瘦削的身影,手指骨节分明,可惜沾满了血,他只闻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么晚动手了,就应该在暗道中,悄无声息把人闷死在里面。那个人应该会很惊慌,但他会好好安抚他,让他不要害怕。

那个人叫清樾,在中原是清澈纯净、品格高洁有担当的意思,乌尔锋心想,这名字好听归好听,就是难写了些。

“……你额克阿巴是中原人,我们学会了,日后还能陪他聊天消遣。”乌尔锋道。

在北羌,额克阿巴便是兄嫂的意思。

阿兰妲一惊,没想到她额格存得是这种心思,“可你们不过第一次见面!”

“中原有句古话,一见钟情兮,如痴如狂。”乌尔锋道,缓慢调整位置,仔细着不露破绽,“我还没问你,悄无声息跑出来就算了,怎么还被抓到那种地方去?”

阿兰妲诧异啊了声,姣好的脸容流露出几分愤怒,“你们决定联姻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我不想嫁给素未谋面的男人的话,最好到那个地方去,他有办法帮我摆脱。谁知道他是个骗子!”

“还有呢?”乌尔锋眯了眯眼,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冷意,“我不觉得你会这么听话。”

阿兰妲神色有些不自在,尴尬中夹杂着羞涩,随即又变得失落,“额格还记得六年前率兵挡在我们大军面前的男人吗?信上还说知道他的消息……我查过了,随信送过来腰牌来自宫中,所以我才去赴约。”

乌尔锋怎么会不记得。

六年前,他们终于突破北羌和大汉的边界线,顺利进军京城,眼见就要一举攻破城门时,那个男人犹如天神降临,调兵遣将从墙头开始反击,随他而来的将士骁勇善战,皆宁死不退。

那一战,谁也没想到,竟是以北羌败走告终。

“他已经死了。你也亲眼看过的,那支箭矢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乌尔锋沉声道,“他不可能还活着。”

如果还活着,那么他们面对的将领绝不会是一个毛头小子。虽然那小子行事勇猛,但计谋不足,比起那个男人还差些火候。

阿兰妲脸色相当沉静,似乎对这个结论很有把握,“不,他活着。我那一箭……”

乌尔锋蓦地拦住了她,示意她噤声,深邃的双眸穿透叶隙,望向远处。

野猪身后响起一连串马蹄声,由远及近。

矫健的棕马跃过草丛,枝叶交错间露出张冷漠俊美的脸,眸光暗沉阴郁,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树荫里。他五指搭在弓箭上,蓄势待发。

在他身旁,清俊青年同样玄色的劲装,紧贴着劲瘦腰身,坚毅挺拔。两人站在一块,有种莫名的协调感。

看清楚那人的脸,乌尔锋心脏狂跳起来,他又想起了那记带着铁锈味的巴掌,对方手心轻轻蹭过他的脸。

他不禁抚上自己的脸。

下一秒,寒光穿过树叶间隙,擦着他耳朵而去,转瞬飞进树荫更深处。他舔了舔唇瓣,居高临下对上周砚的目光,眉弓高拱,充满了嗜血的战意。

谢清樾被周砚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到了,抬头看去,青绿色的树叶如浪潮涌动,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周砚依旧冷冷盯着那里,指尖握紧了弓弦,“再看就把眼睛挖了。”

谢清樾急忙忙收回视线,不明白这人好端端又发什么火。难道是没把握拿下这头野猪?这人会这么谦虚?

可周砚周身气压极低,不像在开玩笑。踌躇片刻,谢清樾试探问道:“要不……殿下休息会?臣定会为殿下献上这头野猪。”

周砚转而凝视他。谢清樾等得胆战心惊,一句“臣知罪”就要脱口而出,周砚低低嗯了声,“好。”

然后真策马到旁边待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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