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0章

翌日一早,升平等人早早就梳洗完毕,赶到城门前等着进城。

此时城门还未开,已有不少人等着了。城门前的人分成了两队,一队是附近的乡民,一队是马车,弋平驾着马车跟到了那队马车后面。

升平掀开车帘,从车内打量着外头。

信东郡的城墙由青砖砌成,足有三丈五尺余高,城门并列三个券洞,中间一个约三丈宽,旁边两个稍小些,门口的队伍都排在了最右门前。

前面马车比自家马车要宽大不少,车身皆为深色木头,不像自家马车青布为蓬,马车旁还跟着两名身穿细布制服的仆役。

升平视线往左,落到徒步的人上,大多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肩上挑着、背上背着、手里挎着大大小小的篓子担子,认识的人大声拉着家常,不认识的则听得津津有味。

升平眯着眼望向远方,突然将头伸出车窗,盯着远处一片灰仆仆的东西看了半晌,有些凝重地坐会位置上,对伍慎道:“先生,你看远处那些灰影可是流民?”

伍慎眼睛视物不太好,看了半天才道:“是的。”

仔细看就能看到,那些流民蜷缩在距离城墙半里地的小树林中,正席地而睡。

这时城墙上传来几声钟响,城门缓缓洞开,乡民间的喧哗更大了些,但还站在原地没动,等着马车先行。

升平的心思又被即将入城的兴奋所占去,正回身体坐好,从怀里掏出升官文书等着进城。

突然听到旁边喧哗声变大,伴随着几声惊叫,升平探出头去,问早已坐到了马车前的棕李:“发生什么了?”

棕李不满道:“前面那架车突然往左去,差点压到了人。”

升平顺着棕李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周围乡民退后围着,露出一片空地,有个妇女倒在地上,背娄里的蔬果滚了一地,正哀哀地哭泣。

有个年轻男子似乎看不过去,上前对马车旁的仆役说了句什么,那仆役抽出腰间鞭子,兜头就给了男子一鞭。

乡民立刻哄散开去,那妇女也不敢哭泣,一瘸一拐站起来,畏畏缩缩躲到了人群后头。

那马车又要继续往左边挤,升平看不下去,曾经他身处地上站着中的一员,如今他坐到马车里,便不该保持沉默。

升平从马车上跳下,快跑几步拦住那架马车,站在车窗下行礼后道:“这位足下,我原是跟在你后面的马车,只是看到刚才一事觉得有失妥当,这才来叨扰…”

升平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仆役已经打断了他:“你家主人是谁?”

升平一愣,讷讷道:“我不是仆役。”

车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张白净脸面露了出来。那人鼻子瘦挺,眼尾有点往上,快速溜了下升平的衣着,薄薄两片嘴唇一掀:“你是谁?”

升平道:“我是新调来的督邮,不知足下是?”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又看了遍升平的衣着,表情怪异道:“我是来上任的五官掾闻丹元,我来自颍川闻氏,不知足下来自?”

督邮主监县务,五官掾协理郡府各曹事务,算下来闻丹元也是自己的上司,升平便又行了一礼,道:“我叫升平,原先是陈县县令。”

闻丹元面色顿时变了,升平无姓,非出身世家,陈县在信东郡治下七个县中算是中等大小的一个,于是闻丹元冷冷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接着闻丹元拉上车帘,隔着车帘对车夫吩咐道:“继续向前,到最前面去。”

升平不知道只几句话闻丹元就已经把自己划入了下里巴人中,被仆役请到了边上,眼睁睁看着闻丹元的马车行驶到了最前面,给守门官兵看了文书后便抢先进城了。

升平无奈,又走回自己的马车,上了车将闻丹元这人告诉伍慎。

伍慎思索了一番,道:“颍川闻氏我知道,上上任家主曾出任过燕都校尉,不过后来的子孙都不太争气,如今只能排到二流世家里了。”

升平若有所思,伍慎又道:“等进了城,我这些日子给你整个世家谱录出来,你日后会用得着。”

平民无姓,只有世家子弟才有姓,升平不由好奇道:“先生,那你是来自什么世家吗?”

伍慎摇摇头,这时马车停下来,官兵伸手在车壁上敲了几下,升平赶紧拿出文书递给官兵,官兵检查无误后才挥手放行。

进了城,升平抬眼望去,只见青石板路宽得能并排走四架马车,车轮碾过处,石板被磨得发亮。

道旁楼阁连着铺面,飞檐下悬着杏黄或绛红的幌子,茶肆酒垆的旗子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混着马蹄声、货郎吆喝声、杂耍班子的锣鼓声,浪头般往人耳朵里灌。

他从前在陈县见过的集市,比起这景象竟像蒙了层灰的铜镜。

一行人顺着街走,目光被两旁新鲜物事勾着,直到拐进条青砖铺地的巷子。

眼前的小院是三进格局,比陈县衙后的住处整整窄了一半,白粉墙下垒着半人高的青石块,墙角几丛翠竹倒是绿得泼墨。

这是按例分给秩比二百石官员的宅第,任上只需每月缴半贯租金。

这巷子离郡府隔了几条街道,每间院子都是三进,郡府官员大多住在这里。

仆役将车马牵去后院马厩时,他已在井台边洗去风尘,换上新制的玄色官服。衣摆下摆绣着细密的云纹,腰间革带扣着铜鱼符,走动时泠泠有声。

伍慎替他整了整冠带,弋平背着文书匣候在门边,三人踩着日头影子出了巷子。

郡府离此隔着三条街,远远便能望见朱漆大门上悬着的“信东郡府”匾额,门两侧立着两尊半人高的青铜甪端,嘴角衔着的铜环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门前拴马桩上系着高头大马,鞍鞯皆是上好的蜀锦,比升平那匹粟色马讲究十倍。他定了定神,踩着九级石阶上前,门房验过鱼符后,内里便传来击磬声

—— 那是通传属官到任的信号,磬音清越,惊得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起来。

穿过戟门时,升平被檐下悬着的十二面青铜编磬晃得眯起眼。东跨院传来算盘珠子爆豆般的脆响,原是户曹掾史们在核计秋粮账簿。

窗纸上映出几个俯腰的身影,忽听得有人拍案:"这第三保的青苗钱数目不对!" 话音未落,便见个皂衣小吏抱着一摞竹简踉跄跑出,竹简上的绳结在跑动中哗啦作响。

西跨院更热闹,兵曹的武吏们正往墙上钉城防图,武夫讲话声音极大。

升平的脚步不由越走越慢,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跳。

正堂台阶下,杂役们挑着盛满皂角水的木桶匆匆而过,木桶晃出的水迹在石板上洇出深青的纹路。

升平踩着水迹往前,忽见西侧月洞门里转出个捧着印匣的主簿,印匣上的鎏金狮纽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那人擦肩而过时,袍角扫到了升平的文书匣,匣子里的委任状掉出来半张,恰好落在一滩未干的皂角水里,纸上 "督邮" 二字,霎时晕开了墨色的涟漪。

升平急忙捡起文书,张嘴想说话,那主簿早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升平再不敢多拖延,收整了一下衣服便进了正堂。进屋升平看见堂上坐着个紫袍男人,正与几名官员讲话,今早遇见的闻丹元也在其中。

升平赶紧走上前去,等众人注意到他了,他立刻行礼道:“郡守,下官是前来赴任的督邮升平。”

听见升平回话后,周遭几名官员或抚须或垂眸,袖中指尖在宽大的袍袖里飞快交叠,那眼神交递的默契,恰如檐角铜铃被风撩拨时的几不可闻。

信东郡守叫司马仲文,今年三十七岁,已在信东郡上任了六年。

司马仲文一张脸生的儒雅,常年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指尖叩了叩案头的桑皮纸。升平垂着眼,看司马仲文身后博山炉正吐出青烟。

“升平啊,”司马仲文忽然抬眼,竹骨折扇在掌心敲出个圆润的弧,扇面上的水墨寒梅被震得颤了颤。

“我已经看过你的考成簿,白云山一事你处理的算是干净利落了。这信东郡不比陈县,陈县的桑田能养百户,信东的漕渠却要过千船,你上任后还需更谨慎些,否则那万户人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升平连忙应道:“当不得郡守的夸奖,我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官员突然嗤笑一声,他穿一身石青褂子,升平认出那是比自己低一级官员的官服。

这人不冷不热开口,道:“怕是整个燕国都找不出比你运气更好的人了吧。”

升平心知他是在嘲讽自己豆腐郎出身的事,但见其余官员都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摸不透司马仲文的态度,便只作没听见。

司马仲文眼睛轻轻往下一合,手中扇子收拢敲在案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慢条斯理道:“宇俨,仔细你的态度。”

宇俨拱了拱手,又敷衍地朝升平抬手行了个礼,升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收回了手。

升平迟疑了一会,才道:“郡守,我在离信东郡官道上处遇到约莫四十个流民,今日在城外也瞧见流民安营,此事不知郡里可知情?”

此话一出,堂里气氛顿时变了。司马仲文微微坐直身体,拿眼紧盯升平面皮,手心扇骨一下又一下敲着案几。

他身后的官员也瞧着升平,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那些小吏则将头低得更低了,恨不得要把脑袋塞进□□里才好。

升平以为郡里不知情,便想再将自己所见细细补充来,司马仲文却是一挥手,道:“你赶路多时,应是累极了,今日你也不用点卯,便先回去歇息歇息,明日再来吧。”

升平还没反应过来,便稀里糊涂被请出了堂,等他再回头,只看到司马仲文重新笑盈盈和几个官员说着话,倒是闻丹元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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